西列斯离开历史学会的那一刻, 才突然想起来,这是九月的第一天。

  周三。上午与格伦菲尔的会面结束之后,西列斯就没什么事情了。于是他决定回拉米法大学。他在拉米法大学的食堂吃了顿午饭, 然后回宿舍睡了个午觉。

  ……如果往后真的天天都凌晨四点准时醒来的话, 那么这个午觉的习惯可能会保留下来了。

  西列斯是被楼下的一阵敲门声唤醒的。他下楼开门,从邮递员手中接过了一封信。是阿方索卡莱尔写给他的信。

  西列斯暂时将这封信放在书桌上,又从包里把格伦菲尔送给他的那个盒子以及那些魔药拿出来, 然后去盥洗室洗了把脸,感觉自己清醒过来了, 随后才坐到书桌前,首先慢吞吞地将信封拆开。

  里面有一叠纸张,并非西列斯想象中的一张信纸。

  他略微有些惊愕,戴上眼镜,从中找到信纸,展开阅读起来。

  “……半个多月前,你询问我关于‘死于异乡’这类的习俗,最后, 我在一本名为《搁浅的死亡之鲸》的书籍上找到了相关的描述。

  “这本书是讲解一些独特的海洋生物, 其中提到了鲸落这个过程。我想你应该有所耳闻。

  “不过重点不在于鲸落,而在于, 书中提及一个古老的部落族群,早期的他们会效仿这种做法, 即将死去的老人会默默离开部族, 在野外独自离世,将自己反哺给自然。

  “在漫长的历史中, 这种做法逐渐变成了, 这个部落中任何离开族群的人都会选择死在异乡。他们也不是不会回家, 但是并不会在即将死亡的时候选择落叶归根。

  “或许这就是你想知道的,‘注定死在异乡’的习俗。

  “这本书里也只是提到了这个部落的存在,没有提到更多的相关消息。不过,这种老人在即将离世的时候默默离开的做法,在信仰纪与帝国纪的一些古老部落中屡见不鲜。

  “所以,请原谅我的无能。我恐怕只能找到这一条相关的消息了。

  “……

  “……另外一个写信给您的原因是,伊曼纽尔几天前联系了我,他说他已经将那本游记前面三分之一的部分翻译完了。

  “但是他不知道你的地址,所以就由我来转交。当然,我也已经回信告诉他你的地址了,之后他应该会亲自写信,将翻译稿寄到你那边。

  “关于他的精神状态,以及伊舍伍德的事情……我真想叹一口气。我很难阻止他。他似乎有意在翻译完成之后离开康斯特公国,去到无烬之地。

  “但是……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我似乎没有什么立场阻止他,并且,我自己也感到愧对那些死去的同伴。这件事情或许是我们之间的死结。

  “……他说他将会死在无烬之地,他宁愿将自己的性命偿还给那些因他而死的同伴。这样的说法令我心中震动,让我想到我这么多年在康斯特公国……享受着名声与财富。

  “而与我一起发现那个部落遗迹的同伴们,他们却死在无人知晓的异乡。而我,甚至利用这件事情为自己谋取名声与利益……

  “西列斯,我感到一种浓重的愧疚与不安。而与此同时,我又深刻地觉得,伊曼纽尔不应该去往无烬之地,不应该继续寻找他那该死的兄长。

  “不存在的城市。既然那都已经是不存在的了,那为什么不能永远‘不存在’下去……

  “……

  “……您可能觉得我也要疯了。是的。过去半个月我和伊曼纽尔通信了无数次。

  “他执着地、疯狂地翻译着那本游记(我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同时也执着地、疯狂地想要去往无烬之地。而我也快要被他气疯了。

  “在翻译完成之后,如果我和他一同消失了,那么请您不要意外。我们必定是去往了无烬之地,也必定,是为了去寻找那个该死的伊舍伍德,是为了……与我们的同伴死在一起。”

  西列斯的目光定格在阿方索信件的最后一行字上。

  他闭了闭眼睛,有些想要动笔写信过去,劝慰阿方索和伊曼纽尔,但是最后,他又感到自己十分的无能为力。

  他们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而西列斯无论是劝阻还是放任,似乎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事情发生在遥远的过去,并且,在经久的岁月之中,酝酿出了新的苦涩与痛楚。西列斯只是他们生命中的围观者。

  他见证了这个秘密、保守着这个秘密,却没有任何办法,伸手帮助他的朋友们。

  ……不。他觉得总有什么办法。他不可能真的无能为力、束手就擒。西列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此想。

  “不存在的城市”。

  伊舍伍德是为了寻找这个地方所以才会消失。伊曼纽尔和阿方索的同伴们也是在寻找这个地方的过程中,不幸地死在了一座危险的部落遗迹之中。

  西列斯相信,还有更多的人们,因为这个地点而陷入了悲惨且无望的命运之中。

  如果他想要打开这个死结,那么,他就得试着去寻找这个地方、试着去找到这个地方的真相。

  说真的,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他甚至觉得自己也像曾经的阿方索一样,不自量力地陷入了那个痴妄的幻想之中;但那起码是一种办法、一条途径。

  他想,这本游记中,关于不存在的城市的相关信息,究竟会是什么?

  西列斯想了片刻,然后将阿方索的信暂时放在一边。

  抛开无烬之地的事情,阿方索信中提及的那本书《搁浅的死亡之鲸》,也让西列斯暗自留心着。

  一个拥有着神秘习俗的古老部落。他不禁想。这是否就是曾经的李加迪亚庇佑着的那个部落?是否就是那些沉默纪流浪诗人的出身?

  他如此怀疑,却迄今为止都没能得出一个结论。

  ……他感到自己这篇论文真是跑偏了。不是说他的选题和论文内容跑偏了,而是他在收集论文的素材的过程中,了解到了太多与流浪诗人作品关联性没那么大的信息。

  而恰恰是这些信息——这些与李加迪亚、古老部落有关的信息,让他感到十分有趣。

  西列斯将这事儿记到自己的笔记本上,然后望向了其他的那些纸张。按照阿方索的说法,那些应该就是伊曼纽尔寄过来的,游记前三分之一部分的翻译稿。

  西列斯信手抽出一张阅读起来。

  “……

  “进入无烬之地的第三年。8月17日。

  “在格拉斯通的贝文驿站遇到了一个怪人。他的额头上像是长着一些羽毛。人们说他是人和鸟混血的杂种。但我看他只是受到了污染。

  “进入无烬之地之前,我是怎么都想不到,这种污染会直接让一个人的身体产生变异。

  “有时候半夜我睡着了,觉得身上痒痒的。我知道那可能只是有虫子咬了我一口气,但是半梦半醒的时候,我却忍不住想,我不会也要变异了吧?

  “……”

  西列斯只是随便看了一点,就不由得震惊地望着纸上的文字。

  旧神污染会导致人类身体的变异?!

  这似乎也不是不能想象,只不过此前的西列斯完全没有接触到这方面的事情,让现在的他有些猝不及防了。

  他想,怪不得所有人都说,无烬之地是一个更加疯狂的地方。

  ……但为什么从未有人说过,无烬之地存在着这样的变异?

  他想了片刻,慢慢明白了一件事情。

  即便在无烬之地,这种变异也应该是非常少见的。人们或许的确变得更加疯狂了,但是身体上的变异也不是那么稀松平常。

  这让西列斯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望着那一叠翻译稿,一时间感到踌躇不前。他觉得这些文字可能让他对于无烬之地的印象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整理了一下。

  翻译稿一共十张纸,大小和信纸差不多,对折,两页都写满了。这是一整本游记前三分之一的内容,这么一算的话,整本游记也不算很多。

  伊曼纽尔的字迹有些潦草。不知道他在翻译的时候,是否被唤醒了曾经在无烬之地探险、闯荡的记忆?

  西列斯想着,然后带着一种混杂着不安与期待的情绪,缓慢地将这十张翻译稿看完了。当他看完的时候,窗外已经显露出蒙蒙夜色。

  他感到自己一直屏息以待,直到全部看完,那一口气才真的松弛下去。

  抱着一种不知道应该遗憾还是庆幸的情绪,西列斯意识到,他对于无烬之地的想象,起码在某些地方,是真实的。并且无烬之地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的混乱与疯狂。

  整体来说,无烬之地——或者应该说,那些未曾被迷雾笼罩的枯萎荒原,就是一大片空旷、平坦、荒芜的土地。

  有一些土地已经被开发了,并且被数条铁路连接着。那大多都是靠近周边国家的土地。这些国家未曾宣布对这些土地拥有领土权,但是的确在默默地抢占并且开发那些土地。

  在游记中,西列斯看到不少的文字提及这位探险者搭乘火车去往不同的土地的经历。

  这种枯萎荒原外围,靠近已知国家的地方,被统称为高尔斯沃。对于启示者甚至普通人而言,高尔斯沃是比较安全、繁荣的地方。

  高尔斯沃再往里面一些,那块地方就被称为格拉斯通。

  格拉斯通是整片枯萎荒原上最大的区域。这里是未曾开发的土地,并且距离迷雾消散也有一段时间了,因而整体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的。

  这里是探险者、商人、部落的聚集地,也是一切火车线路的终点。

  高尔斯沃仍旧有着一些国家建立的小型城市。格拉斯通的探险者们偶尔会回到高尔斯沃放松一下。但是格拉斯通没有城市,这里只有驿站、村庄、部落和游荡的流浪者群体。

  格拉斯通仍旧存在着不少未曾被探索过的土地,甚至于遗迹。游记中,这名探险者就曾经畅想过,如果自己也能发现一个部落遗迹,那该有多好。

  ……是的。令西列斯意外的是,阿方索卡莱尔在无烬之地的探险者中,似乎有着不小的名声。主要原因大概就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个部落的遗迹,在格拉斯通。

  格拉斯通面积十分辽阔,甚至没有一个通俗定义上的边界。

  按照游记中的说法,迷雾有时候会发生改变,可能会扩张、也可能会收缩;有时候,也会有一些“东西”从迷雾中跑出来,进而导致那片区域成为危险区。

  危险区,这就是人们对于格拉斯通之外,更加靠近迷雾的那片区域的通常称呼。正式一些的话,人们会说那是盖恩斯德。

  盖恩斯德并没有被迷雾笼罩,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因此,这里的危险性实际上并不来自于迷雾。

  盖恩斯德是迷雾刚刚消散的土地。这里可能仍旧存在着一些非常危险的变异生物,一些疯狂的、变异的人类,以及一些古怪的、令人畏惧的部落。

  无论如何,盖恩斯德的“东西”是非常排外、具有攻击性的。

  在游记中,这名探险者记录了自己与一位冒险深入盖恩斯德的探险者的对话。他们是在格拉斯通相遇的,而当他见到那名探险者的时候,对方瞎了一只眼睛,并且走路一瘸一拐的。

  对方声称他们进入盖恩斯德的时候,一行一共25人,但是最后却只有三个人得以成功离开。而他尽管现在身体上有了缺陷,却仍旧有着行动能力。

  他的另外一位同伴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那人尽管仍旧活着,但是双腿已经残废,无法正常走路。

  那还有一位呢?探险者追问。

  那人有些支支吾吾,但是最后还是回答说,最后那个幸存者完好无损。也是托了他的福,他们两个才能活着离开盖恩斯德。

  所以你们究竟遭遇了什么?探险者再一次追问。

  接下来的内容是十张翻译稿中最长的一篇记叙。估计是对方一边说,探险者一边记录。

  “(以下完整记录这名偶遇的探险者的描述。)

  “……

  “我们进入盖恩斯德的时候,是分了三个小队,交替出发探路。第一队抵达了我们的目标地点之后,就停在那儿,等待着第二队跟上来。

  “然后第二队继续往前走。第二队停下来的时候,第三队就跟上,同样继续往前走。等到第三队停下来的时候,第一队就跟上来,然后往前走。

  “我们选择了这样一个队形。已经足够谨慎了,对吧?结果,真该死!这种走法,我们还没走几个循环,最前面一个队伍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我们三个活下来的人非常幸运。但是我们是……就说最前面那个消失的队伍是第一队吧,我们就是第三队。

  “第一队消失之后,我们就立刻决定返回。同样是交替着走。

  “然后……那个时候……

  “(探险者咽了咽口水。)

  “我们看见地上出现了洞。

  “(接着他就不愿意说了。我求了他很久,他才愿意开口继续说下去。)

  “好吧……好吧……我说这些是为了劝告你,别去那该死的盖恩斯德。那不是我们应该去的地方。格拉斯通就足够我们探险了。别去招惹那群……恶心的、古怪的家伙。

  “我幸运地遇到了一位强大的探险者,然后逃了出去,还算完整地活着。但是……但是……别人,就未必有这样的好运气。

  “……总之,盖恩斯德的地下活着一群……生物。我不想说他们是人。但是他们以前的确是。

  “他们……或许是因为迷雾的来袭,逃无可逃,所以最终选择了进入地下。他们打了地洞,用各种手段逃避迷雾的侵袭。

  “……现在,尽管迷雾已经消散了,但是他们却也已经习惯了地下的生活了。任何闯进他们领地……他们头顶上的那片土地的生物,都会被他们认为是敌人。

  “就像是蚂蚁窝一样。就像是……地下的蚂蚁窝。”

  看到这里的时候,西列斯的心中轻轻一震。又是一个“蚂蚁窝”的比喻。他知道这应该只是一个巧合,但是却不得不因为这样的巧合而感到难以言喻的情绪。

  在迷雾之下,人类就真的如同蚂蚁一般,毫无招架之力。

  西列斯静默了很久,然后才继续往后看。在这段对话之后,游记的主人花费了一定的篇幅的分析这个人的说法,以及他的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

  而从这段分析中,西列斯能够看出来,盖恩斯德的危险性并不仅仅只是那些地下生物。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可能会出现在盖恩斯德。

  此外,盖恩斯德与格拉斯通的分界线也不是那么的明确,很多时候都靠口口相传。

  这个年代并没有什么即时通讯工具,因此,一名探险者必须在每一次抵达某个驿站或者村庄的时候,尝试从其他人那里获取信息,比如最近盖恩斯德是否发生改变或者扩张。

  一名不幸的探险者,如果未能获取实时更新的信息,那么他将很有可能迷失在盖恩斯德。这种不确定性大大增加了在无烬之地探索的风险。

  当然,对于一些强大的探险者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

  游记的主人提及了一些知名不具的强大探险者,其中有些是团队出行,有些则是单兵作战。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拥有各种各样奇异的手段。

  西列斯猜测他们应当都是启示者。但是也不排除有钱人派遣掌握了火力武器的团队,去往无烬之地寻找商机。

  游记中特地提及了一位探险者,其强大无匹的实力和傲慢横行的作风让他在无烬之地的名声毁誉参半,但是任谁都无法否认他的强大,以及那种不稳定的、张狂的性格。

  这两样叠加起来,使人们对这名探险者又敬又怕。绝大数人都对其敬而远之。

  而他正是一名不愿意加入任何探险团体,单兵作战、出入无数危险区域却仍旧完好无损的独行客。

  基于这种种描述,以及游记的主人对这名探险者展露出来的畏惧与敬仰,西列斯也不由得对其产生了些许的好奇。

  说实话,他还没怎么真正欣赏过这个世界的强者风貌。听起来那更多属于无烬之地这种混乱的地方,而像拉米法城,那些战斗都发生在暗处。

  西列斯缓缓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将这十张翻译稿收拾整理好。

  他打算找个时间去找一位抄写员,请他将伊曼纽尔翻译的这些文字,以及自己的小说前半部分完整地重新抄录一份,然后他会将其寄给商人兰米尔。

  他会在信中提及游记出版的事情,以及自己也在撰写小说,请兰米尔帮忙介绍一位出版商的事情。

  他对小说出版的事情没有抱太大希望,不过试试总没什么问题。如果不行的话,那么他会干脆把这事儿放一放,或者试着从其他渠道寻找出版商。

  他现在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而且,一开始写作是为了尝试开拓一个副业,但是他现在并不缺钱,所以副业的事情就可以先拖一拖。

  西列斯摘下了眼镜,下意识捏了捏鼻梁。

  一下午的阅读以及新信息的接受让他的大脑有些疲倦。他站了起来,望向窗外略微昏沉的天色。他先收拾了一下书桌,然后出门,去食堂吃了顿晚饭。

  回宿舍的时候,他恰巧碰上洛伦佐。

  洛伦佐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好了很多,他神采奕奕地去西列斯打招呼:“晚上好,我的室友!”

  “晚上好。”西列斯说。

  洛伦佐说:“你刚从食堂回来?今天的菜色怎么样?”

  “老样子。”西列斯说。

  学校的食堂总是如此,不好不坏,便宜实惠但也容易吃腻。

  “哦,我就知道。”洛伦佐说,“我亲爱的室友,你真的不想和我一同出门品尝一些新鲜的美食吗?”

  西列斯怀疑地看了看他。

  洛伦佐耸了耸肩,然后有些尴尬地说:“好吧,其实我是没什么钱了。”

  西列斯不禁皱眉:“我记得几天前才刚刚发了工资。”

  “是的,但是我去尝试了一些新鲜的事情。”洛伦佐说,“你知道南郊最近新开发了一个美食小镇吗?那实在是太棒了。”

  “美食小镇?”西列斯不禁一怔。

  要是在地球,这种地方平平无奇;但是在费希尔世界,这还是他第一次听闻这种地方的存在。

  “是的。我在那儿呆了两天,感觉舌头已经不太适应食堂那寡淡的味道了。”洛伦佐露出回味无穷的表情,“真感谢格雷森食品公司提出的这个商业企划。”

  “……格雷森?”西列斯下意识反问。

  “是啊。”洛伦佐说,“我在报纸上瞧见的广告。还记得我有看报纸的习惯吗?这座美妙的美食小镇就是格雷森发起的,然后得到了城内许多家餐厅的欢迎。

  “他们一同在南郊完成了这个企划。还有为数不少的来自无烬之地的食物。要我说,我能在那地方待上一辈子。可惜啊,一个周末过去,我就得回来工作了。”

  在他这样的说法中,西列斯也感到了一丝好奇。拉米法城的许多的食物并不讨他喜欢,特别是那些干巴巴的面包和奇奇怪怪的浓汤。

  所以,如果南郊那儿真能出现一些新鲜的美食,那么西列斯也乐意去尝试一下。

  ……不过得等他有时间。从拉米法城东北角的拉米法大学跑到南郊,这可远得很,他起码得空出一整天的时间来。

  而洛伦佐的说法也总算是让西列斯明白,格雷森食品公司的收益为什么会这么好了。光靠西城的发展,西列斯不认为格雷森能在短时间内取得如此良好的收益。

  西列斯便说:“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会去的。”

  洛伦佐也点点头,正要离开,突然又停了下来:“对了,我想起来一件事情忘了跟你说。”

  “什么?”

  “你房间里的那套人偶,还记得吗?今天我正好想起来,就问了问邓洛普教授。”洛伦佐说,“他说那是来自……呃……”

  洛伦佐仔细想了想,才说:“一个名叫多尔梅因的国家的文化,那是帝国纪的一个国家,早已经消亡了,但是这种木偶却留了下来。

  “总之就是,一套六个木偶,就是一台剧目。据说厉害的手艺人可以做到同时操控六个木偶,为观众们奉上演出。

  “现在似乎在无烬之地那边比较流行,康斯特公国内没怎么见过到。你那套人偶是从哪儿买来的?”

  西列斯回答:“一个地下交易会。五个公爵币。”

  “哦。”洛伦佐投来了同情的目光,“你一定是被骗了,这样的木偶怎么会要价如此之高。”

  西列斯心中也有这样的预感,不过他也不是很在意这事儿。那套人偶能够引发骰子的一次判定,这一点就足够西列斯将其买下了。

  面上,他只是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心中想着,多尔梅因。他好像在哪儿听说过这个国家的名字。

  在他与洛伦佐道别,然后上了楼,正在洗澡的时候,他突然被热水腾起的雾气勾起了灵感——多尔梅因。这是阿卡玛拉曾经的国度。

  周一的时候,他在图书馆查找阿卡玛拉陨落的确切时间,并且的确在一本历史专著中找到了。

  而那本历史专著也同样提及了阿卡玛拉的其他一些事情,包括那个被祂庇佑的、喜欢研究如何做梦的国度。只不过西列斯当时匆匆翻阅,并没有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个国度的名字就是多尔梅因。

  ……而六套人偶剧,就是从多尔梅因流传下来的?

  温热的水流淌过西列斯的肩膀,但是他却感到背后生寒。他想到了深海梦境中的那个呆立在海面上的人偶,隔了很久,才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与阿卡玛拉的联系,似乎在无形中显得越来越深刻了。西列斯并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起码他从未听说过,拉米法城内有阿卡玛拉的追随者活跃着。

  西列斯匆匆洗完澡,套上睡衣去到了书房,垂眸凝视着窗台上的几个人偶。小小的绿植盆栽就放在一旁,被西列斯换上了安东尼费恩送的那个丑丑的陶制花盆,看起来长得还不错。

  西列斯没能瞧出什么问题。最后,他只能摇摇头,暂且将这东西继续放在这儿,就如同对待卡贝尔教授留下的那条项链一样,保持着冷处理。

  他坐回了书桌后,打开了格伦菲尔赠送给他的那个盒子。

  西列斯思考过盒子里会是什么。

  格伦菲尔说那是一个可以保护自身的时轨,不过这样一手长的盒子里究竟能装什么,也让西列斯感到十分好奇。

  当他真的打开盒子的时候,西列斯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

  盒子里是一把小小的黑色布面雨伞。西列斯将其从盒子里拿出来,发现这柄伞甚至可以撑开。但是撑开之后的伞面最多也只能挡住西列斯的一只手。要是给那些手掌大小的人偶用,倒是正好。

  整把伞显得十分坚固,伞柄和伞骨都使用了一种西列斯从未见过的、轻盈而坚韧的金属。整把伞显得小巧玲珑,像是个精致的艺术品。

  不过,这样的造型却让西列斯想到了某位神明。

  他从盒子的底部找到了格伦菲尔提前写好的说明书。

  “这个仪式名为【战士的黑伞】。

  “战士与海盗之神,战争与征服的保护伞,阿莫伊斯。祂是一切战士的后盾。很多人都认为阿莫伊斯象征着一往无前的战斗精神与勇敢无畏的战斗品质。

  “但是,祂的称呼中就带有着‘保护’的含义。所以,在祂的庇佑者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充当了前锋战士的侧方护卫,那是他们的盾牌。

  “这柄伞同样得自生物留影技术。在一场雨战中,一位阿莫伊斯的信徒撑开了自己的雨伞,挡在同伴的身前。他的伞为他的同伴争取了一段安全的时间。

  “因此,这柄伞的使用方法就是,撑开,挡住身周的攻击。如果是在雨天或者有水的环境,它能够提供更加强大的防护能力。

  “其弱点是,物理意义上的攻击抵御能力较差;日常携带的时候,注意不要划破雨伞的布面。

  “尽量使用5%和10%纯净度的魔药。这位信徒的信仰十分虔诚,所以在复现他的力量的时候,如果使用的魔药纯净度过高,很有可能被他的信仰同化,成为一个战斗疯子。

  “……当然,西列斯,我希望你永远不要用到这个时轨。”

  看到最后一句话,西列斯微微一怔,不由得感到些微的叹息。

  他花费了片刻功夫收敛这样的情绪,然后思索着格伦菲尔这些说明带来的信息。

  首先,这柄伞的防御能力肯定比班扬的盾牌碎片好一些,特别是在防御启示者的攻击上,毕竟班扬骑士长并非启示者。

  但是,物理防御能力偏弱。究竟弱到什么程度?是比班扬的盾牌碎片更好一些,还是更差一些?西列斯感到自己或许需要一次实验。

  如果两者各有所长,那么西列斯恐怕得随身带上这两样东西。

  其次,格伦菲尔说,如果使用较高纯净度的魔药,很有可能会被那名信徒的信仰同化。

  西列斯此前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说法。

  复现、复现……是否意味着,不仅仅是复现过去历史中的力量,更是复现那个……人?

  这让西列斯陡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不安。

  他知道这种不安来自于哪里。来自于那些无孔不入的旧神污染,来自于那些层出不穷的旧神追随者和失控的时轨,来自于……“容器”。

  布鲁尔达罗死后,卡罗尔曾经使用【死者的话】这个仪式,让布鲁尔说出了那些幕后黑手的意图——他们妄图找到一个容器,从而让旧神复苏。

  什么是容器?为什么容器可以复苏旧神?

  当时的西列斯和卡罗尔都没能明白这一点。但是,现在西列斯却偶然从格伦菲尔的一句描述中,找到了些许的灵感。

  他或许可以问问格伦菲尔……不过那得等到下周三。他这位神神秘秘的老师至今没有给他一个通信地址,或许他可以去西城的那家古董书店找他……

  不,不对。布鲁尔的事情和格伦菲尔没什么关系,格伦菲尔并不了解前因后果。西列斯想。他应该直接和卡罗尔说这事儿才对。

  而这周六,他或许就能在历史学会找到卡罗尔。在上一次黎明启示会聚会的时候,骑士就曾经说过,他们每周六下午会在沙龙进行一次聚会。

  那就这周六,试着和卡罗尔暗示一下这事儿。

  下定决心之后,西列斯便将注意力放到了那柄黑伞上。

  他谨慎地倒出了一点魔药,5%纯净度,大概能持续一个小时。随后他喝了下去。他想了想,便从包里拿出了班扬骑士长的盾牌碎片。他想两个时轨一起测试一下。

  他分别进行尝试。蓝色的光辉给他提供了更加确切的信息。

  一段时间之后,西列斯就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这两样时轨果真各有所长。

  班扬骑士长大概已经是普通人类中的至强者了。他的盾牌碎片在5%纯净度的魔药之下,带来了令西列斯惊喜的防御能力,尤其是物理防御。

  西列斯试着从反方向往自己这儿扔了一把小刀,结果小刀直接被弹了出去,甚至连刀刃都卷了。西列斯压根没用多大力气,却得到了这个结果,让他大为震撼。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这枚装饰物的材质本身就极为特殊,还是因为5%纯净度的魔药加上班扬骑士长的力量,让盾牌碎片的防御力产生了一个质变。

  此外,这块盾牌碎片是原先盾牌上的眼睛图案装饰物,换言之,面对这个金属制品,一般人不会第一时间想到这是一面盾牌,这就极大增强了西列斯战斗时候的容错率。

  而那柄黑伞同样令西列斯惊喜。

  首先,防御的范围就比盾牌更大一些。盾牌终究是四四方方的,但是伞面却是圆形的。黑色小伞撑开,蓝色光辉最终形成的防御面,是一个围绕西列斯身前的半球形。

  其次,或许是因为布面的原因,黑伞的防御更为柔软。如果是远处极速冲来的武器或者攻击,那么这柄伞能够提供比盾牌更加强大的缓冲能力,不至于让西列斯直接被击倒。

  最后,西列斯也尝试了一下格伦菲尔说的,在有水条件下的防御能力更加强悍的说法——然后他发现,那并不是强悍一点点。

  原先只是淡淡一层的蓝色光辉,在西列斯往黑伞的伞面洒了一点水之后,蓝色的光辉骤然浓郁起来,到最后,几乎形成了一个犹如实质的蓝色保护层,让西列斯尤为惊叹。

  他想,难道以后都得随身带上一瓶水了吗?

  他感到他可能需要重新买一个背包……一个幸福的烦恼。

  黑伞唯一的弱点,就是物理防御偏弱。在西列斯的测试中,同样的小刀,同样的力度,盾牌碎片可以直接将小刀弹回去,但是黑伞却只能让小刀停止前进。而西列斯用的力度可没那么大。

  虽然已经足够强大,但是和盾牌碎片比起来……西列斯选择在物理层面,相信班扬骑士长的力量。至于启示者层面,他当然无条件信任格伦老师。

  经过一番测试,西列斯总算是觉得安心了一点。

  当然,他现在仍旧没什么攻击能力。格伦菲尔也从未想要将西列斯往战士的方向培养。以他对西列斯三要素理论的推崇程度来看,他巴不得让西列斯在研究部呆一辈子。

  因此,他显然更想加强西列斯保护自己的能力。

  【沉静的心】是精神意义上的保护,【战士的黑伞】就是身体层面的。而这两个仪式都弥足珍贵。

  西列斯在心中感激着格伦菲尔。不仅仅是因为他在真正意义上引领西列斯走进了启示者的路途,也是因为他不遗余力地培养着西列斯。

  周三的夜晚,西列斯研究并且整理着关于启示者的种种信息,以及一些疑点,打算之后有机会就询问一下知情人。

  随后,他又一次早早入睡。

  第二天的清晨,当他在秋日初升的阳光中醒来的时候,他不知道应该欣喜还是失落地意识到,深海梦境并没有在这一天打扰他的美梦。

  又要等待下一个21天吗?他不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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