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的天空 第一百二十六章 肝胆两昆仑

小说:大宋的天空 作者:墨尚花开 更新时间:2024-08-08 16:00:46 源网站:顶点小说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九曲黄河流经陕州,携沙带浪,奔腾而来。相传当年大禹治水,挥神斧将大山劈成人门、神门、鬼门三道峡谷,引黄河之水东去。自此,人称此地为三门峡。

  亭亭河上亭,鱼踯水禽鸣。九曲何时尽,千峰今日清。却说寇凖在陕州府衙,闲来无事,常到黄河边的河上亭中饮酒抒怀。看中流砥柱,观大河奔涌。

  河风鼓荡,远山叠翠。一亭尽揽天来水,幽室能观世外天。闲来畅饮三百杯,若个书生万户侯。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君,处江湖之远则忧其民。寇凖虽说人不在朝堂,心思却无时无刻不在为社稷殚精竭虑,废寝忘食。

  这天,寇凖正在黄河堤岸极目远眺,但见绿草如烟,绵绵无际,春雨过后,岸边的花儿愈发红艳,有感而发,口占一绝,诗云:「堤草惹烟连野绿,岸花经雨压枝红。年来多病辜春醉,惆怅河桥酒旆风。」

  云卷云舒,去留无意。望着天上飘浮不定的白云,寇凖想起自己数度被贬,到处流落,觉得自己就与这白云相仿。

  抬头看天,低头观水,那宁静的河水倒映出野云的影子,岸边孤峭的奇峰也倒映在水中。非宁静无以致远,所谓孤独成就伟大,孤独是放飞思想的翅膀,在孤独中,摒弃喧嚣的天地,静思人生,淡雅而纯净。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越是容易被人遗忘的地方,越容易生发出奇俊不凡之事物。望着白云和远山在水中的倒影,灵感蓬勃而出:「却爱野云无定处,水边容易耸奇峰。」

  寇凖反复把玩自己的这两句诗,觉得自己的思想也得到了澄清和升华。望着远处田野里耕作的农夫,又想起后梁布袋和尚的《插秧诗》: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禁不住哑然失笑,顿然释怀,心情大快。有道是: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

  ◆他乡遇故知

  陕州不但与黄河相依,更有雄关相伴。这里就是紫气东来的发生地,千古雄关函谷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函谷关因其身在涧谷之中,深险如函,得名函谷。这里是西入长安、东达洛阳的通衢要塞,必经之地。老子曾于此著述五千言《道德经》,方得出关;孟尝君也是靠着门客学鸡叫,才得以蒙混过关,逃出生天。

  千百年来,此地烽烟际会,兵家必争。当年齐楚燕韩等六国合纵攻秦,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败兵于此。

  千古雄关,能挡住千军万马,也能迎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这是景德三年(1006)的暮春时节。

  草堂春睡足,窗外雨蒙蒙。今日衙门无事,难得的清闲。寇凖斜倚在床头,随手捞起一本《春秋》,懒散地翻阅着。昨夜的酒还带着余香,翻了一会儿书,寇凖又躺下闭目养神。

  半山半水半云烟,半醉半醒半酣眠。昨夜一场如酥雨,听音犹如故人来。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书童走进来,奏报:「老爷,有故人来访。」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寇凖一听就来了精神,连忙起身坐起,梳洗一番,换好常服,跟着书童,急急奔往前院。

  你道来的是哪一位?此人正是平生意气凌清虚的魁奇豪杰,治蜀能臣,吏部侍郎张咏张复之。

  一把油纸伞,一袭青衣,细雨如雾,但见一人立在堂前。

  寇凖高声道:「复之兄,请了——!你可想死平仲矣。」

  张咏抱拳施礼道:「杏花蒲天野,好雨润心田。数年不见,寇相一向可好?」

  「虚堂寂寂草虫鸣,欹枕难忘是旧情,我在陕州君在蜀,相逢犹恐是梦中。」

  寇凖快步上前,二人拍肩相悦,寇凖牵起张咏的手臂,相邀进中堂。

  二人落座,书童进茶。寇凖命书童去把张咏的家将和随从安顿好。

  人间风雨季,家国情缠绵。豪杰遇豪杰,多年不见,自然话得投机,肝胆相向。这两位在朝堂上都能呼风唤雨的铁骨忠臣,打开了话匣子。

  从东说到西,从南扯到北,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千古兴亡,荣辱喜怒。

  最后论及此次罢相,张咏慨然道:「风雨飘摇之际,寇相恰如这黄河之中流砥柱,挽狂澜于不倒,扶大厦之将倾,力主圣驾亲征,振奋军心,鼓舞士气,何来什么「孤注一掷」?完全是王钦若小人作祟,故意颠倒黑白,混淆圣听,将一件千古奇功,说成是「城下之盟」,甚为可笑!当日,咏若在朝,也会劝官家亲临澶渊,驱除鞑虏,护我中华。」

  寇凖端起茶盏,吔了一口:「圣上坐镇澶渊,诸军皆呼万岁,声闻数十里,气势百倍,三军儿郎、军民百姓各个奋勇争先。与我大宋相比,辽军就差老鼻子了,主帅萧挞凛恃勇阵亡,加上长时间的深入大宋腹地,粮草不济,师老兵疲,士气低落,萧太后进退两难之际,主动提出两国罢兵言和。」

  寇凖端茶的手有些轻抖,他放下茶盏道:「战争本来就是最残酷的杀人怪兽,千百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儿郎,为着保家卫国,埋骨他乡,不知有多少白发苍苍的父母,盼不回在远方戍边的儿子,又不知有多少躲在寒窑里的怨妇,再也等不来魂牵梦绕的夫君……。」

  张咏道:「如今两国各自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澶渊之盟若能开国家百年之安,岂非仁者之功?边地百姓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想来也真是千古一件奇谈盛事,寇相端的是立了奇功一件,区区小人颠倒黑白,将功说成有过,可笑之至。」

  寇凖道:「今古兴亡,荣枯有数,想那阿房宫冷,铜雀台荒,善因果报,得失难量。倒不如歌一曲归去来兮,且将诗酒猖狂来得快活。」

  张咏哑然一笑:「当你身处高位时,看到的都是浮华,当你身处卑位,才有机会看到世态真相。想那建邦元辅宰相赵普,尚能三次入阁,寇相青春鼎盛,正值壮年,说什么泄气的话。倒是乖崖老矣,两鬓风霜,又头上生疮,梳洗大为不便。圣上怜悯,不想让咏太过劳累,召回京师。」

  寇凖道:「复之兄将蜀川治理得政通人和,万民安乐,百业兴旺,虽诸葛孔明复生,亦不能及也!」

  张咏摆手道:「寇相过誉了!」

  寇凖又道:「此次入朝,复之兄有何打算?」

  张咏道:「咏是一介武夫,心也野惯了,与其整天在官家身边,低眉顺目,倒不如跃马江湖,多做一些利民济民的之事。见到官家,咏就想在京师之侧讨一个闲职,颐养天年。」

  寇凖慨言道:「常怀为民之心,常做利民之事,复之兄至人也!」

  张咏笑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李太白之谓也。」

  二人又论及了一些江湖与庙堂之事,书童进来传饭。

  虽非山珍海味,却也尽是乡野奇珍。酒逢知己千杯少,二人你来我往,推杯交盏,喝得好不痛快。

  关山有限情无限,席间,寇凖问及张咏在杭州和成都过往,张咏也不隐瞒,打开了话匣子。真可谓说不完的知心话,吐不完的挚友情。

  ◆知杭州为政以德

  张咏自号「乖崖」,乖是乖张怪僻,崖是崖岸自高。意思是说,我是个有脾气有原则的人,别指望我会按常理出牌。

  咸平元年(998),真宗即位,擢升张咏为左谏议大夫、给事中、户部使、御史中丞。咸平二年(999)夏,张咏以工部侍郎身份出任杭州知州。

  这一年,杭州发生了自然灾害,导致粮食欠收。百姓苦不堪言,难以为继,尤其是沿海盐居民灾情更为严重。为了活命,不少盐民「多鬻私盐以自给」,百姓犯罪者甚众。

  盐是朝廷专卖,不得私自货卖。盐民私自卖盐,犯专卖禁令,衙门「逮捕犯者数百人」,决定以破坏盐法专卖罪为由,从严判决。一时间,人心惶惶。

  张咏得知消息后,立即下令:悉宽其罚,而遣之」。对这些百姓从轻处罚后,全部解散回家。

  属下官员感觉不理解:「不痛绳之,恐无以禁。」

  张咏解释道:「钱塘十万家,饥者八九,苟不以盐自活,一旦蜂聚为盗,则为患深矣。俟秋成,当仍旧法。」告诉下属,自古***,为了防止百姓蜂拥为盗的祸害发生,这只是权宜之计,等秋天收获了,你们还要依照旧法办事。

  由于张咏,审时度势,及时从宽处理私盐案,杭州又出现了「民获安济」的祥和局面。

  张咏对待下属也非常体贴入微。一天张咏办完公务出厅室,看见一个小差役正在酣睡。张咏把他叫醒,并没有责怪的意思,问他道:「你这么倦乏,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差役道:「家母病了很久,家兄在外地许久,至今未归。」

  张咏亲自派人去察访,事实果真如此。

  第二天,张咏专门派一名场务,去协助差役做事。

  张咏关照道:「竟然敢在公堂之上睡觉,这人的内心是何等的忧伤烦闷,否则给他俩胆也不会这样,我怜悯他,你去帮他分担点公务,给他减轻负担,多照顾一下家里。」

  ◆神断家产案

  张咏智慧过人,谋略超群,断案如神,大公无私,清正廉明,体恤民众,爱民如子,留下了不少经典判例。

  作为百姓的父母官,张咏每天都会面临这样那样稀奇古怪的卷宗。有一件民事纠纷,一富翁家的儿子与姐夫讼家财案。

  杭州有个富翁,病重将死,儿子才三岁,富翁只得将家产托付给自己的女婿,并立下遗嘱:「将来分割财产的时候,三成财产给儿子,七成财产给女婿。」

  富翁家的儿子长大后,不同意姐夫这种分财产的方法,将其告上衙门。

  张咏审理此案,姐夫从怀中掏出岳父的遗书,上面的确写得清清楚楚:「他日分财,以十之三与子,而七与婿。」

  张咏一见,哈哈大笑,命人取酒来,差役很快拿来酒和碗,张咏以酒酹地,心中暗道:「老阿翁,你的心意本官已知晓,放心吧,本官一定为你做主,给你一个公道。」

  随后转身,坐回大堂。众人面面相觑,张咏一拍惊堂木:

  「姐夫小舅子,狗扯羊肚子。你的岳父是聪明人。当时他儿子年幼,不得已把儿子托付给你抚养,如果他当时把家财的十分之七分给自己的儿子,说不定他的儿子早死在你的手上了。」.

  于是当庭立判:「以七成财产分给儿子,三成财产分给女婿。」

  围观百姓闻听,立即欢呼起来,众人「皆服其明断,拜泣而去。」

  一天,有个叫沈章的男子,投上诉状,告他哥哥沈彦侵吞家产。

  张咏一拍惊堂木,沈章紧张得浑身一哆嗦。张咏安慰道:「你不要怕,请如实招来。」

  沈章便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道来。原来,沈家兄弟的父亲过世得早,沈章年幼,兄嫂把他养大成人,家产也一直由兄长沈彦掌管着。

  三年前,沈章娶了亲,沈家兄弟就分了家。沈章总认为哥哥分的财产比自己多,亏待了自己,就想找官府讨个公道。

  于是,告到杭州府,要求重新分割家产。结果,知府老爷驳回沈章的诉求,

  打了他几板子,稍作惩罚,轰出府衙。

  沈章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得知新的杭州知府走马上任后,便再次前来告状。

  张咏道:「既是如此,显然是你的不是了。你兄长辛辛苦苦把你养大成人,报恩就不要说了,你难道连最基本的「五伦八德」都不懂吗?」

  说着,张大人再次举起惊堂木:「来人呐!将这个不知好歹无情无义的昏汉给我拉出去,打他几板子,让他长长记性!」

  沈章受了笞刑,所告不准,再次被轰出大堂。

  「五伦」里有「长幼有序」之说,「八德」里有「悌」之理。悌敬兄长是弟弟的本份。沈章从小没了父亲,长兄如父,兄长沈彦照顾他长大成人。作为弟弟的断然不能忘记这份恩情,敬重兄长,义不容辞。沈章这厮不懂得敬重、感恩兄长沈彦,反而将兄长告上公堂。这大大悖于「五伦八德」,两任知府,同一种判罚,就是想要教训一下沈章这无情无义之徒。

  如果这事到此就完了,也显不出张咏比别人有什么高明之处。

  半年后,张咏经过沈章所说的街巷时,问左右道:「以前有个叫沈章的人,告他哥哥分家产不公,好像就住在这里?」

  左右道:「就在这条巷子里,兄弟俩对门而居。」

  张咏立即下轿,命人将沈家兄弟叫出来答话。

  张咏对沈彦道:「你弟弟到府衙告你,说你父亲去世后,家财一直由你掌管着,家产分得不公平,亏待了他,本官问你,你这家产到底是分得公平呢,还是不公平?」

  沈彦上前施礼道:「回大人的话,草民这家产分得很公平,两家的财产数量一样多。」

  张咏又问沈章,沈章依然咬定说:「不公平,一点也不公平,我哥家里多,我的家里少。」

  沈彦争辩道:「不是这样的,我们两家财产完全相等,没有多寡之分。」

  清官难断家务事,沈家兄弟二人,各执一词,各说各的理。

  张咏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们兄弟俩为这家产之事,争执多年,难道还要让本官派人帮你们一一查点家产,代你们分家吗?这成何体统!」

  张咏接着又道:「既然当哥哥的说两家财产完全相等,那么两家对换并不吃亏。本官下令,你们兄弟二人对换家宅,各自带上全部家人到对方家宅居住,家财一丝一毫都不能动。即日起,哥哥的财产全部归弟弟所有,弟弟的财产全部归哥哥所有,这样总该公平了罢!」

  在场的人听到张咏这个别出心裁的判令,纷纷拍手叫好!

  沈彦道:「谢大人为草民做主!我同意大人的判罚,这就把宅子换过来。」

  沈彦望着沈章道:「兄弟,你看呢?」

  沈章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脑袋梗向一边,悻悻地应道:「换就换,反正我没吃亏!」

  张咏欣然地点了点头,公事繁忙,张咏留下两名衙役处理善后,随即匆匆上轿离开了。

  用互换家宅这么简单的手段,轻松化解了纠缠数年的家产纠纷案,平息了诉讼,维系了手足之情,虽让人觉得有些突兀滑稽,但也在情在理,张咏处事就是这么乖崖古怪。

  ◆百姓献图

  《论语》有云:「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孔夫子的从政为官之道就是「为政以德」,主张以道德教化为治国的基本原则,而非严刑峻法。从政者如果实行「德治」,群臣百姓就会如星辰一样围绕在你这个北极星周围。

  北极土星,从此被称为「政星」,成为象征朝廷「以为政以德」的正文星。

  咸平四年(1001)九月,张咏任期已满,要离开杭州。「州民诣阙献土星图一

  银百两乞留知州。」

  杭州百姓献北极土星图,言下之意,就是赞扬张咏是一位真正勤政为民的德官、好官。又献上纹银一百两,希望他能继续留任杭州。

  「朝廷诏褒奖张咏,代还其银,调知永兴军府路,拜尚书右丞。」

  皇上有命,把银子退还百姓,朝廷褒奖了张咏,永兴军那里更需要他,让他即刻上任。杭州百姓的好意,张咏只能放在心里,他不敢停留,通知手下,连夜启程,乘船离杭北上。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能得到这么多百姓的认可,所有的苦和累都值了。

  ◆深夜不速客

  宋初四十年里,蜀地先后发生过全师雄兵变、王小波李顺起义、刘旴兵变、王均兵变等四次较大的叛乱,这是其他任何地区所没有的,川蜀的安定历来是朝廷最揪心的大问题。

  咸平三年(1000),王均乱蜀,占领成都,咸平四年,王均之乱虽平,但民尚未宁。

  咸平六年(1003)四月,真宗「以知永兴军张咏前在蜀,为政明肃,勤于安集,远民便之」,提拔张咏为刑部侍郎、充枢密直学士,兼任益州知州。希望张咏能使蜀郡从战乱的衰弊中重新恢复生产、安定民心。

  这是张咏第二次做益州知州,成都百姓听说张咏又回来担任益州的父母官,心情无比振奋。虽说张咏对益州非常熟悉,但是他依然秉公职守,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再任蜀川,张咏作《感怀》诗一首,诗云:「官职过身鬓已衰,傍人应讶退休迟。从来蜀地称难制,此是君恩岂合违。兵火因由难即问,郡城牢落不胜悲。无烦苦意思诸葛,只可颁条使众知。」

  一天,夜半三更,一队人马到达益州北城门,高声吆喝,叫城门守军开门,要求入城。

  城门官盘问过后,得知是皇宫的大太监,不敢怠慢,立即去向张咏请示。

  大宋的律法《宋刑统》里对城门的开启有严格的规定,对擅自跨越城门者、不按照规定开关城门者、不用钥匙开启城门者,都会受到严厉的制裁。官员不加查证而擅自开启,罪加二等。如有战争或者紧急军情,城门已经关闭的,经过当值官吏的查证验实之后,可以依照规定予以开启。

  张咏道:「川蜀先后连续数次叛乱兵灾,朝廷特地派我来治理,城门哪能说开就开的,内侍有什么着急的公务需要夜半进城,惊扰百姓不说,还与朝廷的法令不符,内侍也不能搞特殊,断然不能放他们进城!」

  城门官刚走,张咏觉得还有些不放心,随后亲自赶往北门。

  张咏道:「内侍半夜三更叫城,老百姓都吓醒了,不知道有何紧急公务需要这个时间进城?」

  内侍傲慢地回道:「领皇上旨意,前往峨眉山烧香祈福。」

  张咏道:「你深夜造访,惊扰百姓,触犯了法律,你是想让我先斩后奏,还是先奏后斩呢?」

  在大宋朝,张咏是有名的本事大脾气大之人。

  内侍一听,脸都吓绿了,赶紧说道:「大人请念我初次出宫当差,不了解州郡府衙之事,烦请您大人有大量,网开一面。」

  张咏道:「那好吧,有劳内侍大人一行,今晚就在城外过夜吧,天亮进城。」

  第二天一早,内侍进城,来到公堂,给门下人递上拜帖,上面写着:奉敕往峨眉山烧香入内侍省王某某。

  张咏收到拜帖,提笔在名片,傍批道:「既是有王命在身,不敢奉留,请于小南门出去。」

  太监不敢造次,一行人乖乖地穿城而过,从小南门,一溜烟地跑了。

  此时,正好朝廷派遣谢涛巡视西蜀,真宗令他传谕张咏,道:「有卿在蜀,朕无西顾之忧矣。」

  ◆双钉案

  南宋郑克的《折狱龟鉴》记载,有天,张咏外出巡查,听到有女子在干嚎。

  「闻人哭,惧而不哀。」

  张咏觉得这哭声有些怪怪的,怪在哪里呢?哭得太假,像是在演戏。这哭声里没有哀怨,倒像是有一种恐惧在里面。

  张咏命人把那女子叫到跟前,问她为何哭泣?

  女子哽咽地答道:「丈夫得疾病身故,故而痛哭。」

  张咏觉得此事并没这么简单,于是,就留下一名吏员,负责调查此事。

  吏员让仵作仔细检查了死者的尸身,并没有发现任何中毒、受伤的地方。回到家后,吏员忍不住跟自己的妻子一顿吐槽。

  吏员的妻子道:「那你们就没检查死者的头顶,看看头发内有没有伤?」

  吏员一拍大腿,道:「对啊,仵作将全身都检查了,唯独头顶处因为有头发遮盖着,没有仔细查验。」

  一想到这里,吏员赶紧起身出门,再次带人前去查验。扒开死者的头发,果然,一枚黑漆漆的大钉赫然钉在死者的头顶上。

  吏员立即命人将女子拘押起来,带到府衙。向张咏汇报过案情,张咏重赏了吏员和办事的随从。

  张咏觉得吏员这次办事干净利落,和以往大不相同。便随口问了句:「这件差事,你办的不错!老实跟我说,你向谁求助的?」

  吏员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家堂客,人聪明得很,是她教我的。」

  众人一听,都笑了,张咏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这笑容似乎一下子僵在了张咏的脸上,他突然想起,吏员跟他的这个妻子不是原配,两人结合的时间并不长。于是反问道:「你家堂客,不会有问题吧?」

  这话说得吏员顿时感觉心惊肉跳,心道:「大人,你老是搞这么一惊一乍的,不要吓我!」

  张咏道:「你去把你堂客叫到府衙,就说本知府要见她,当面谢她办案有功。」

  很快,吏员把自己的妻子叫到府衙,张咏早已升堂,专候她的到来。

  吏员的妻子向张咏作揖行礼,张咏一拍惊堂木,吏员的妻子吓得差点跳起来。

  张咏严厉地说道:「大胆恶徒,你是如何知道她人如此隐秘的杀人方式的?还不从实招来!」

  吏员的妻子百般抵赖,死活不招。

  张咏一拍惊堂木,怒道:「来人呐!若不大刑伺候,你这婆娘恐难招认!」

  衙役拿来夹具,给吏员的妻子上了拶刑。女子受刑不过,只得招认自己也用这种方法杀害过前夫。

  果然,张咏一猜即中。

  随后,张咏派人将案犯押赴前夫坟茔之地,开棺验尸。棺材之内,白骨森森,一根黑漆漆的长钉,赫然直贯脑骨。一切都昭然若揭。

  两名杀夫恶妇,全部判了死刑,秋后开刀问斩。

  新案牵出旧案,两位恶人伏诛,真是大快人心。

  ◆发明交子

  自李顺叛乱后,民间钱币日益减少。

  张咏与西川转运使黄观一同商议,决定因陋就简,就地取材,不铸铜币铸铁币。于嘉、邓二州铸景德大铁钱。铜钱、铁钱,相兼行用。朝廷规定铜钱一文兑换铁钱十文。

  史载:「川界用铁钱,小钱每十贯,重六十五斤,折大钱一贯。大钱一贯重十二斤,街市买卖至三、五贯文,即难以携持。」

  买一匹绢就要花费重达上百斤的小钱,这还只是零碎小物件,大的更不要说了。钱币在蜀地使用起来非常不方便。

  张咏看着街头来来往往满载着铁钱的大车小车,和那些挥汗如雨的商贩,心中道:「这是大问题,得治!

  」

  天底下本没有什么现成的买卖,需求多了就产生了生意。

  为了服务携带巨量铁钱的商人,铺户保管应运而生。商人把铁钱交给铺户保管,铺户开具一张等额的纸卷票子,交给商人,同时收取一定的保管费。商人拿着纸质票子进行商品交易,并根据需求随时兑换成铁钱。

  长此以往,这种用纸质票子代替铜钱铁钱流通的新型交易形式便出现了,商人们把这种纸质票子称为「交子」。张咏也发现了「交子」的方便之处,觉得可行。

  随着交子影响逐步扩大,很多不法之徒进来搅水。

  景德二年(1005),张咏开始对交子铺户进行整顿。剔除那些不法之徒,选出十六户大商人,由他们联合制作发行交子,开设专门的交子铺,经营铜钱与交子的兑换业务。

  这种纸质交子,制作精良,规格严密,还加盖了难以复制的图章和画押,用来替代铜钱铁币。至此,「交子」的发行正式取得了官府的认可。

  张咏推广发行的「交子」,成为世界最早的纸币,他本人也被誉为「世界纸币之父」。

  十八年后,大中祥符六年(1023),益州知州薛田上书朝廷,把交子的发行权收归官府。官办交子有国家的支持,发行量持续增加,使用范围不断扩大,到了南宋时期几乎遍布全国。

  商人们也真正实现了货通天下,交子为大宋的商业繁荣起到了推波助澜的重要作用。

  今天,在英国伦敦的英格兰银行,中央天井里,种着一棵在英国少见的中国桑树,英国人用这种独有的方式致敬那位名叫张咏的中国人。据说,张咏发行「交子」所用的纸张,就是用这种桑树叶制作的。

  ◆《霍光传》不可不读

  「巢由莫相笑,心不为轻肥。」

  张咏曾说自己出仕不是为了富贵,他的这种恬退淡泊的性情,深得蜀地百姓的爱戴。其言行被蜀人编录并刊印,广泛流传,其治蜀之功,宋人将之比作蜀汉名相诸葛亮。

  景德元年,辽军南下,饮马黄河。寇凖力挽狂澜,终于有了澶渊之盟。他自己因功,升为宰相,权倾朝野,成为众人仰慕的明星,大出风头。

  张咏评价道:「寇公奇材,惜学术不足尔。总归是开卷有益,赵普公「半部论语治天下」,手不释卷,每归私第,阖户启箧取书,读之竟日,及次日临政,处决如流。」

  看来此话不虚。很快,王钦若把澶渊之盟说成是屈辱的城下之盟,寇凖和他的同僚,竟然无言以对,连句反驳的话都没有,只能听之任之,听天由命。

  却说,陕州府衙,寇、张二人,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经书一部传千古,秋月几回觅老聃?两人谈到在此留书五千言过函谷关的老子。

  张咏道:「老君云「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寇凖道:「不笑不足矣为道,这世间这么多的下士,老君已经做好了被千万人耻笑的准备。」

  张咏道:「道之所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千万人吾往矣!」

  寇凖笑道:「义之所当,千金散尽不后悔;情之所钟,世俗礼法如粪土;兴之所在,与君痛饮三百杯。走!喝酒去!」

  如此逗留两日,张咏请辞。

  十里长亭,寇凖端起践行酒,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临行,凖有一言,所谓「知我者稀,则我者贵」,复之兄,何以教凖?」

  张咏想了想,低声道:「《霍光传》不可不读。」

  寇凖点头,二人洒泪而别。

  寇凖回到府衙,命人取《汉书?霍光传》来读。读了数日,读到「

  光不学无术,谋于大理」时,寇凖恍然大悟,哈哈大笑道:「原来,张复之是说我不学无术啊。」

  霍光是大司马霍去病异母弟,西汉的能臣和权臣。汉昭帝去世,霍光拥护并废立昌邑王刘贺,拥立汉宣帝即位,掌权摄政,权倾朝野,女儿为汉宣帝第二任皇后。因读书太少,霍光难免不明事理,最终失去了皇帝的信任。霍光死后,名列「麒麟阁十一功臣」首位,却给子孙留下抄家灭族的后果。两年后,「全族坐罪处死」。

  张咏提醒寇凖,要引以为戒,在为仕途奋斗的同时,不要忘了提高自己的文化素养。

  宦海漂流,一生功勋卓著,何人不想练就凌波微步,求得仕途顺风顺水,善始善终。铁打的寺庙,流水的僧,同样的道理,铁打的相位,流水的宰相。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寇凖始终坚信: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知道自己多年来奔波劳碌于政事,荒废读书。感于张咏的善意提醒,寇凖致书感谢。

  《陋室铭》云:「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寇凖深有同感,他决心向开国名相赵普学习,钻研《论语》。闲来无事,正好「调素琴,阅金经。」

  却说,张咏这边离了陕州,非止一日,来到西京洛阳地界。早有军校在城门处等候,迎进留守府。

  原来这河南府知府兼西京留守向敏中,与张咏是同榜进士,太宗朝时,和张咏一道被提升为枢密直学士、同知银台通进封驳司兼掌三班院。二人是曾经的同事,彼此又意气相投。听闻张咏回京就职,向敏中老早就派人在城门口盯着了。

  向敏中,字常之,开封府人。我们上次提到向敏中,是他和右仆射张齐贤,两个宰相同抢一个寡妇的闹剧。

  实际上,向敏中这回不单单是要尽地主之谊,最主要是他碰上了一桩蹊跷的夺身、谋财、杀人灭口的「yin僧杀人案」。

  这是一件被写进《宋史》的民间奇案,离奇诡异的巧合,让它一出场就迷雾重重,疑虑重重,真假难辨。

  张咏聪明过人,断案如神,是大宋朝有名的神判。这请都请不来的活神仙,自己送上门来了。借力使力不费力,向敏中自然不会错过这次绝佳的大好机会。

  这正是:铁案如山摇不动,和尚延颈待秋决。神机妙判开金锁,万民稽首念弥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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