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满京城已然传得沸沸扬扬。

  “婶子听说了吗?今儿早上拦驾告御状的事儿?”

  “这哪儿能没听说呀,四九城都传遍了!天桥底下说书的擎等着案子结了,现编故事呢!”

  “通州那边的事儿,也是顺天府管辖的,这孩子当面告御状岂不是摆明了说顺天府尹治理不严?告的还是国舅爷,那可是当今太子爷的亲舅舅!”

  巷井里弄,食肆茶楼里,百姓们正吃着早点交头接耳。

  “要我说,这桩案子只怕还是……”那人左右看看,靠近对方耳边道:“官官相护呀!”

  “孩子可怜呐.......”

  ……

  灵济宫内,宫主虚崖子已经接待了朱厚照一行人。

  灵济宫正处茂林之中,古木巍峨、四面清悠,日光照入影影绰绰,掩映碧瓦山墙,时而能闻林风从枝叶间飒飒吹来。

  远远便看见高脊飞檐跃进眼中,这便到了灵济宫。

  “此处趁着林荫,又有山风轻拂,果然清凉解暑。”

  陆淇穿着大礼服,顶着逐渐高升的太阳走了一路,脖子里养着一圈儿汗,好在灵济宫的小道童进了香茗,喝完才舒服点。

  但这会儿还不能休息,鸿胪寺还要鸣奏鼓乐,将轿辇按吉位摆放妥当,仪仗入内,设香案请圣旨,诵圣旨并迎太子下辇。

  这一套繁文缛节下来,陆淇的腿都要站麻了,可这才刚开始……

  陆淇不禁在心中哀叹,光是鹅黄笺书上写的礼仪就有那么多,一件件办下来得到什么时候啊?

  ……

  顺天府牢内,告状的孩子被狱卒推进了牢房内。

  “行了,你就在这牢里等待核查吧。”狱卒把门拴住。

  孩子抓住木栏,可怜兮兮地看向狱卒:“这位大哥!敢问能不能行行好,代问一句,千岁爷什么时候回来,帮我出头呀?”

  狱卒抬眼看看他,轻声笑道:

  “你还指望千岁爷给你出头?你可知你要告的是谁?就是太子千岁的亲舅舅!人家舅甥一家人,哪有说两家话的?别瞎想啦!”

  孩子还不死心:“太子爷刚才还说要帮我进宫面圣呢!”

  狱卒左右看看:“刚才那是在大街上!文武百官看着,百姓们听着,当然要那么说了!擎等着回皇宫你再瞧?”

  “那还有满朝文武官员呢,他们也都不管吗?”

  “你们通州的事,其实按理也归咱府尹大人管,但是。”狱卒凑近了轻声道:“啧啧啧,寿宁侯府的案子,怕是难呐!

  就说你告的侯府管事裘荣吧,前天还有人来告他当街殴打百姓呢!不还是……哟!牢头要来巡查了,他一向难缠,我可得走了!”

  说着,狱卒赶忙离开。

  ……

  寿宁侯府。

  寿宁侯张鹤龄找了个借口没去参加祈福,此时正在自家院里和妻妾们开赌局,突然听见外间几个下人来报:

  “侯爷!祸事了!”

  张鹤龄与张延龄两兄弟虽是国舅,却没有什么本事,书也读得不多,本就是凭着姐姐当了皇后才上的位。

  不知为什么,弘治帝和皇后关系极佳,是有史以来唯一奉行一夫一妻制的皇帝,可他的宝贝独子,却和自己的亲母关系不太亲密,连带着两个舅舅在朱厚照那儿也不太受待见。

  张鹤龄刚摸着好牌,不耐烦地抬起头:“祸什么祸?你家侯爷能有什么祸事?再吵拔了你的舌头!什么事?!”

  那下人哆哆嗦嗦地说道:“天家祈福的队伍方才遇着个小孩……”

  “这点小事也要来报?”张鹤龄一摔手里的骨牌,瞪起眼睛:“我看是对你们这些东西太好了,才惯得你们贫嘴贫舌……

  “不是不是!”下人深吸口气:

  “那小孩儿是告御状的,告的就是侯爷您!说您纵容裘管事侵占民田、逼良为娼、逼死了一家十七口,现在四九城都传遍了!”

  “这么点小事也……啊?”

  张鹤龄的怒容犹在脸上,愣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脸上只剩下苍白和惊慌:

  “这……这怎么会?你可打听清楚了?真有这事?这可怎么办啊!”

  妻妾们纷纷花容失色,其中一个小妾脸色最为苍白,她是裘荣的亲妹子,也是所有姬妾当中得张鹤龄宠爱的。

  张鹤龄的夫人倒是大家出身,有些见识。便提议道:“侯爷,此事还需早做计较,那孩子是如何情况,侯爷不妨先找裘管事问个明白。”

  “哦,对对!”张鹤龄忙起身:“快叫裘荣到外院见我!”

  裘荣也是刚知道消息,他昨夜去了秦楼楚馆花天酒地,今天早上才发现关在柴房里的魏诚跑了。

  正要派人去找,谁承想那孩子竟敢拦街告御状?

  裘荣忙催马狂奔回侯府,赶到前院:“侯爷!小奴来了!”

  “你这狗奴才!”张鹤龄见他来了,拿起茶盏子便扔他:“你怎么敢惹出这么大的祸来?人家当街告御状,文武百官都看见了!你让本侯怎么办?”

  裘荣不免被滚热的茶水烫着脚,忍着痛委屈道:“侯爷,告御状的想必就是昨日跑了的魏家小杂种,魏家这事儿可是侯爷交代办的,小奴怎敢做主。”

  “你还敢说是我让你办的?!”张鹤龄抬脚就要踢他。

  “不敢不敢,这事儿是小奴做的,跟侯爷全无关系!只是……”

  裘荣把眼珠一转:“这告御状若放在平日或许是祸事,可今日却不同了!”

  “怎么个不同?”

  裘荣挤眉弄眼:“今日万岁爷没去,接着状纸的是侯爷您的亲外甥,太子殿下呀!”

  张鹤龄这才反应过来:“诶?诶!对呀,咱们一家人嘛!没事没事。”

  乐了会儿,张鹤龄又一竖眉:“不对!大外甥一向和我关系不佳,再说那么多官员都看着呢,他哪儿能替我瞒着?”

  裘荣吃了一惊,侯爷脑筋什么时候转得这么快了?忙想法子:“有魏诚做人证,太子爷纵是想给您开脱也没法开口,不如……”

  裘荣鼠眼里凶光直冒,做了个杀人灭口的动作。

  张鹤龄吸了口气:“在太子眼皮底下杀人?”

  “侯爷您忘了,按制得把告御状的投进大牢里去,等案子查清楚了才能放出来。”裘荣奸笑着:“正好,顺天府大牢的牢头和我有旧。”

  张鹤龄摆摆手:“那还不快去!”

  “侯爷。”裘荣扭捏着伸手:“那牢头是个财迷,见了钱便什么也不顾了,小奴总得要点儿银子去贿赂他吧?”

  “你!”张鹤龄肉疼地一指库房:“支一千两银子去,只要能把事摆平,花点儿钱算什么!”

  ……

  “寿宁侯府的一辆马车往大牢去了?”

  此时正值祈福间隙,陆淇刚与百官在一间偏殿里略事休息,突然被太监叫来了这座小亭子。

  刚才陆淇劝朱厚照先去灵济宫,但还留了个后手,让锦衣卫派人盯紧寿宁侯府的动向,一旦有情况立刻飞马来报。

  “寿宁侯府的人,去牢里干什么?”朱厚照问道。

  刘瑾早就看多了这种事,压低声音:“老奴以为,寿宁侯或许是要杀人灭口吧,毕竟只要告状的一死,就死无对证了。”

  “什么!”朱厚照霍然站起:“来不及摆驾了,快牵两匹马来,我要赶回京城去!”

  陆淇忙拦住他:“不可!祈福仪式只剩下一半,现在殿下又是为首代进,贸然离开必然致使仪式无法进行!”

  “那……”

  说着,陆淇站起身来:“微臣的官卑职小,不引人注目。”

  “不可!”朱厚照拉住陆淇的手:“他们要是有心灭口,陆侍读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陆淇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背:“毕竟是在顺天府牢房里,谅他们也不敢动手杀我这个朝廷命官。

  殿下再派两个锦衣卫的探子给我驱使,万一有什么事,也好递送消息。”

  想了又想,朱厚照跺脚道:“好!陆郎先去牢里守着,等这边一结束,我便带着人马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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