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明轻言靠在楠木椅子上,挑眉望着冷卿容。

  “什么如何?”冷卿容逃了班,躲在明轻言府中喝茶,虽茶水已经被多次冲沏,已经没什么味道,可他还捧着杯子不肯放下。

  明轻言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小厮手上捧着的,那块新装裱好的大字。看着那笔锋铿锵的大字,大肆赞赏道:“看看这笔法,这用墨,抑扬顿挫恰到好处,比起名家之笔也不差分毫!”

  “你不会真打算把这个挂起来吧……”冷卿容看着那硕大的一个‘滚’字,心中莫名腾升起些许的不安,这人从宁府出来就一直挂着让人惊心胆战的笑容,表面看起来云淡风轻,内心里可不知道是不是正无比煎熬着。

  “这是自然,花了重金装裱的,不挂着岂不浪费,容我想想……”明轻言在大堂之内看了一圈,最后竟然伸手一指,“就挂这儿吧,和先皇的字挂一起,也不委屈了它。”

  饶是冷卿容再怎么面瘫,此刻也被明轻言那轻描淡写的语气惊得合不拢嘴,他眼睁睁看着那个苍劲有力的‘忍’下面,有多了工工整整的一个‘滚’字,内心说不出地翻腾,反应良久,才憋出一句:“你这样不怕先皇地下有知,从帝陵中爬出来掐死你么!”

  “冷兄此言差矣,先皇御笔是赞我行事公正,在下夫人这字是教在下不能轻狂,这父女两人对在下一片心意,定要挂在大堂的。”明轻言一本正经地张嘴胡说。

  冷卿容只能低头捂着额,感慨他竟无言以对。

  明轻言看着那抛光洒金的御纸下,跟着一张皱皱巴巴,一看就知道是从书房的一合宣纸里随手撕下来的纸片,也是说不出的违和。

  “我说,你该不会是被她气疯了吧?”冷卿容低头想了半晌,觉得只有这个推测最靠谱。

  明轻言抬眼冷哼一声,鄙视之意,溢于言表。

  大名鼎鼎的离心公子,最终也只能甘拜下风。喝了半晌的茶也终于被他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他站起身拱手行礼后便要离开,刚走了没两步,就被明轻言的管家恭恭敬敬地又给请了回来。

  “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小人不比丞相您清闲,外面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小人料理,丞相有话不如直说,要是没别的事,小人也就不多留了。”冷卿容就站在厅堂门外,结果一眼瞧见了那‘滚’字,不禁微妙地低下头。

  这么一个字摆在堂中,慕名来拜访这个闻名六国的大丞相的人,起码得少上一半。

  明轻言见他真着急了,便也坐直身子,冲他招了招手:“有正事,真的。”

  冷卿容见他说得认真,这才勉强抬脚过去,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定定看着明轻言,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一副他明轻言要是敢有一句废话,他立马走人的架势。

  见他如此,明轻言也收敛了神色,不再调笑:“你说说,若是北蒙真的打过来,我们有多少把握能胜?”

  “三成。”冷卿容竖起三根手指,想了想,又微微弯下半根手指:“不到三成。”

  “果然如此。”明轻言叹了一声,便不再出声。

  知道他是在思考事情,冷卿容也不着急,自顾自地招来小厮重洗新茶,等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明轻言才抬起头来,此时已是一脸正经,不再如先前。

  “我昨日在宫中待了一晚……皇上和太后的意思都是,此役怕已避无可避。”明轻言想起皇帝坐在的灯下,拥着贵妃,无比严肃的样子,也不由摇头。

  皇上也不知道是真的脑子缺根弦,还是大智若愚,就因为拓跋燕灵和他明轻言过去有些交情,如今又死缠着他不放,便决定不再忍耐。

  虽说这是迟早的事情,可两国发起战役始终不是一件好事,如今朝中可用武将着实不多,原本六国便是处于互相牵制的状态,这战事一起,大凌与其他几国的纠纷怕也避免不了了。

  若是他国肯事不关己作壁上观,则是最好,若是他们起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恐怕不日这天下就会狼烟四起,百姓将再无安生之时……

  只是战事也分大事与小事,若是战事绵长,大凌不如北蒙游牧为生,太过长久的战争会引起国内钱粮紧缺,百姓不安,未有余力安抚、镇压,只怕外敌未清,内战又起,可就现在的局势而言,他们一时之间也做不到速战速决……

  “是不是那北蒙的公主……”冷卿容见明轻言一直低头不语,便知道一定是宫中发生了什么,只是宫里的皇帝一向是无为而治,这回如此激进,怕是与那北蒙使团脱不了干系。

  且那北蒙公主还未进宫朝见,便在大凌天子脚下闹出如此大的阵仗,况且她并未达到心中所想,恐怕也早已心生不满……

  “不是她……也与她有关,是这样的……”明轻言犹豫半晌,还是决定据实以告,虽说有些丢面子,可这时候再不说清楚,只怕将来会更难说清楚。

  这还要从三年前说起。

  那时北蒙大汉才即位不久,新官上任尚要烧上三把火,更何况这一国之君。一番整治,颇有见效,短时间内将一个散漫的民族团结起来,这实力实在是不容人小觑。

  明轻言就是在那时候,决定出使北蒙,一来探探这蒙王的虚实,二来也是过去送送礼,免得做出头鸟,第一个被人瞄住。

  讲和不能一味服软,像这样好战的民族,若不是见到你有实力,亦或是你对他有恩,再多的礼送过去也只会变成北蒙战士们手中的武器。

  “于是我想了一个办法,让我们留在北蒙的探子,找了一个人刺杀当时年龄最小武功最差的拓跋公主,而我则实时出面救下这位北蒙王的掌上明珠。”明轻言说着,长叹了一声。

  在当时,那的确是一个好计策,和北蒙皇室有了这份情谊,再加上他尽心说和,这个刚即位不久,势力还不太稳的蒙王微微思量便同意签订了和平之约。

  只是没想到,明轻言当时以为最不足为虑的小女孩,最终却成了他那次出使后,遗留至今的最大败笔。

  拓跋燕灵摆明了就是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只要,一有时间必定是在他目光所及的范围之内,他今日也是好不容易才在那小公主的饮食中下了蒙汗药,得了时机,偷偷溜出来的。

  “也就是说,那小公主看上你了,皇帝不愿意你娶她,所以就决定干脆打起来?”冷卿容有些汗颜,这两国公主要论起任性来,总归还是宫里那位首当其冲。

  “其实我也是这意思……只是我实在不知这一战,能拖多久。”明轻言将忧虑已久的事情,一一阐明。

  良久,冷卿容才感叹:“怪不得你要把这个字挂上了。哎,好自为之吧。你先且在宫里拖着,我去联络熟识的武将,倒是有几人能力上佳,只是一直未得重用,现在该是时候了。”

  “那就拜托冷兄了。”明轻言拱手以报。

  冷卿容摆手,正走着,忽尔又折了回来:“对了!忘了跟你说,我有手下看见,贵夫人这前脚刚回宁府,那画宛后脚就跟去了,你可要小心。此人心机深不可测,你也知道,以宁上陌的脾气,只怕这墨宝……”

  明轻言顿言,暗诹道:原来是他,真是没想到,当时以为不足为惧放过了那人,可他竟丝毫不知悔改。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小心,只是也请冷兄多留意他。”明轻言摸索着衣袖,微微皱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冷卿容摇摇头,便离开了相府,没着急回京兆衙门,而是在街边溜达。

  前方却传来呼啸,冷卿容快步走上前,却见周边小贩们都战战兢兢地看着不远处肆意打骂小贩的北蒙人。冷卿容也不由眯起眼睛,这些家伙真是不当自己是客人。

  眼看那人拳头就要落下,冷卿容不再停留,正要呵斥,却被一人拉住了衣袖,回身一看,竟是云以舒。

  “你怎么在这里?”冷卿容有些吃惊,晨起就听说她被召进了宫,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云以舒摇摇头,做了一噤声的手势,拉着冷卿容往旁边的一个小屋里走去,等关好门后,云以舒才呼出一口气,可她的神情仍不曾放松。

  “究竟怎么了?”深知自己这师妹,虽是女子却也巾帼不让须眉,从不是拖泥带水瞻前顾后的人。

  云以舒听见这话,也不再隐瞒,她点点头,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上陌让我去查一下画宛的来历,没想到我这一查,竟然触及旁别。今日我过去的时候,正看见,朝中有人通敌卖国!”

  “什么!”

  云以舒不敢耽搁,她立刻将自己看见的一一说出……

  竹叶在半路上遇见巡逻的云以舒,就将宁上陌交代的事情说与了云以舒,想着顺路,她就一个人朝着那花街走去,只走到街口,便瞧见一人鬼鬼祟祟,她定眼认出那是朝中某个大员府中的管家,少几思量,没有声张,悄悄跟了过去。

  只见那人手中捏着一个信封,故意绕了好几条街,最终才到了临河的一个小巷里,而在那里等着他的,是此次随北蒙礼队入京的一个阵前监军,名叫努尔哈的小胡子。

  “那人将信封给了努尔哈,还说他们家大人会准备好,那努尔哈武功不差,我不敢跟太近,看着他们交易完,怕有耽搁就赶紧回来,结果……结果就发现大街上,三三两两的,总有那人府中侍卫,假装买东西,实则恐是在监视禁军的一举一动。”

  云以舒话音才落,只听一阵轻微的飒声划过,一根银芒,竟朝着她的眼睛直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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