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尽管窗外已是满园的姹紫嫣红，但巫月还是觉得自己远远没有复苏。她瑟缩的披着被子，倚在榻上出神的望着卧在床脚的托托。
托托是一只纯血德牧，原本是警犬的它在一次出任务的时候救过身为法医的白雁南一命，后来因为伤重退役就被她领回了家中，这次莫名其妙的随主人一起穿了过来。
也幸亏有它偷偷的跟在身边，时不时的替女主人寻些草药和食物，才使她能够在宫中苦撑了半年。
自除夕到今日已将近一个月了，对于自己如何出来的，托托又怎么跟到这儿的，巫月依然是一头雾水。
只知道醒来时便有一个自称叫玉朱的婢子侍候在身旁，说是她家主人指派给自己的。
这姑娘别看平日里说话解闷儿甚是伶俐，可一问到她主人的事情就立刻变了哑子，任你旁敲侧击，她至多是微微一笑，就转身忙别的去了。
几个回合下来，巫月也明白撬不开这姑娘的嘴，便自己暗地里观察揣摩。
看她最多不过十五、六的年纪，中等身材，生得珠圆玉润的一张小脸儿，弯眉笑眼，还单在右腮上长个小酒窝儿，透着机灵喜气。
干活做事手底下是又快又麻利，端饭喂药、梳洗伺候也从不见她慌促。言谈举止规矩谨慎，一看就不是小门小户能调教出来的。
不过细思起来也没什么稀奇，虽然对救了自己的那位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可单凭他一身紫衣就必为豪门权贵，那种人家送来的婢子还能有错吗。
只是想起这位贵人倒是有些怪了，当日既说是旧识，为什么这一晃快一个月了，也未见上门探望?即便公务缠身无暇顾及，派人捎个口信儿总是方便的，为何也不曾得着一个？若说是身份低微攀不上人家的高枝儿，又何必劳心费力将自己弄出宫来安排在这里。
前几日能下地走动的时候自己去外面看过，二进带花园的四合院，虽不是豪华宽阔，但绝对算得上精巧，连托托的狗屋都盖的齐整。
再瞧瞧这些吃穿用度，哪样儿都是上好的。每日里治病调养的汤药自己也都细细的查过，尽是难得一见的珍稀药材，有的还是番邦贡品。
这种衣食无忧有人伺候的日子舒适安逸是不假，可就这样把人待若上宾，又不闻不问，当真是怪异到极点。
正当巫月神游太虚之际，玉朱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娘子又在琢磨什么呢?您身子还未大好，思虑过甚小心伤了神。”说着她便起身凑到榻旁，自怀中取出个锦囊递到巫月面前，“昨晚娘子歇的早，奴婢夜里无事给您绣的，娘子瞧着可还喜欢。”
看看自己枕边装镜子和耳坠的锦囊，又瞧瞧她手里拿的，巫月有点儿迷茫。
“何用?”
玉朱见问，一双大眼瞬间笑成了月牙，“给娘子装玉环用啊，奴婢见您日日拿在手里把玩，也没个丝绳系着，万一哪天丢了可如何是好。”
听她一说，巫月这才往掌中看去，果然是一枚小小巧巧、油油润润的白玉环。
嗯？这玉环哪儿来的?好像醒来时就在手里攥着，这些日子一发呆便拿在掌中摩挲。自己可从来没有这么个物件儿。
“此环从何而来?”
见巫月一脸错愕的表情，玉朱实在隐忍不住，噗嗤一声儿笑了出来。
“娘子往日总问婢子主人的情形，这玉环就是您从郎君身上拽下来的呀。”
“啊?!……”巫月顿时大窘。
是了，自己被救那日隐约记得曾死死揪着人家衣襟和腰带不放。
这……这怕是腰带上的配饰吧……按说都要死的人了，哪儿来的这么大劲儿……
“你快与我说说详情。”
看巫月臊得粉面通红的模样，玉朱笑得更欢了。
“那日婢子早得了信儿在这候着，原说是即刻就到，没成想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主人到的时候竟是坐的牛车。听说本打算随驱傩的队伍出宫，可娘子抓着主人不放，怕伤了您只能一路抱着走，另寻了法子出来。马也骑不得，又怕路上招摇，着实费了不少周折。到了此处，娘子仍是不肯松手，最后找大夫扎了一针才算解脱，饶是如此还是让您拽下个玉环儿来。”
玉朱笑得开心，巫月也明白她是为着替自己解闷儿。
与这丫头相处了多日，甚为投缘。自己一人一狗能过的舒舒服服，里外全仰仗她一个，能如此尽心尽力实在不易。要说主命难违，左右不过两人起居，偷懒懈怠也是人之常情。可见这丫头仁义，是个心地良善之人。
不过自己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情还是不说为好……
巫月假装把脸一板，“笑!仔细乐掉了下巴，有你哭的时候!等你主人来问，看我怎么告状!”
玉朱嬉笑道:“娘子菩萨心肠的人，怎会舍得告奴婢的状。若娘子真的恼了，就待您身上有了气力，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婢子给您出火可好?”
“贫嘴!快去看看这汤药还有几副，尽是些温补安神的方子，又苦又没用，喝完了尽想着瞌睡，老这么躺着，好人也废了。”
“娘子大病初愈身子还虚着，这虽说已经入春，可早晚还是寒凉，出去怕您着了风。而且，听闻娘子也精通医道，这良药苦口利于病，您可比奴婢懂，反正余下的也不甚多，您就再忍忍吧。”
“行了，我说不过你，赶紧端来我喝便是。”
玉朱出去拿药，巫月又琢磨起手中的玉环。
要说人家不来，怕是让自己吓着了。像这种粘上就撕不下来，狗皮膏药一样的怪力少女谁不躲着走啊。
而且自己的事情也是拖不得了，与这身子原主定下的五年之期，如今已过了半年有余却依旧毫无进展。最多住够一个月，让玉朱给她主人带个话儿就得走。报不报恩的，估计人家也看不上，日后若有机会相帮再说吧。
她心里刚打定了主意，就听到院中脚步声响，紧接着便是一声犬吠和一声大叫。
惊得巫月急忙蹦下床来，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跑到窗前，隔着窗户向外大喊了一声:“坐!”
待她穿戴整齐开门看时，玉朱也跑出了厨房。
只见院中地上坐着一个小人儿一只大狗，正大眼瞪小眼的两两对瞧。
“流云!你怎么来了?”
玉朱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把那小人儿拉了起来。
见两人相识，巫月也走上前去打量这个孩子。
看他最大不过十一、二的年纪，一身天青色的道袍，雪白的高筒袜子，簇新的双脸鞋。一头乌发梳了两个总角，出落的眉清目秀，若不细看还以为是个女孩子。
只是这瓷娃娃一般的小道童，眼下着实有些狼狈，小脸儿煞白不说，还一屁股的土，两手的泥。
巫月瞧着他好笑，对玉朱道:“既是相识，你就带他去洗洗，一会儿屋里说话。”
待他收拾妥当，三人在屋中重新见礼。
道童对着巫月作了个圆揖，“我奉家师之命替人前来与娘子送些东西。”
巫月一指身旁的胡床，“仙童不必拘礼，坐下讲话。”
玉朱拿了个果子递到他手中，又走过来伺候巫月喝药，“娘子唤他流云便是，我家主人好道，他也常随师傅在府上走动，相熟的很。”
流云拿着果子也不忙吃，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只盯着卧在床下的托托。
巫月笑着问道:“刚才可是吓着了?它叫托托，别看长得凶，却不会轻易伤人，你不用怕。”
流云饶有兴致的歪着头，“吓是吓了一跳，不过无妨。只是娘子这狗长得好生奇特，我与师傅也游历过不少地方，倒是从未见过。”
巫月暗自腹诽：在这开元年间，谁要见过德国牧羊犬才真是见了鬼呢。
于是含混道:“这狗是从胡商手中购得，原就说是从番邦异国来的，不知是个什么种儿，确实长得怪了些，哈哈。”
流云却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这狗儿的脾性也怪，见人坐下便不咬了吗?”
巫月无奈扶额，“我喊‘坐’，是喊给它听的……”
玉朱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打趣道:“娘子这狗最通人性，你若喜欢，下次来时多带些肉脯，便是你不坐，它也不会咬你了。”
流云一听，顿时臊得连脖子根儿都红了，他赶紧从怀中掏出一小包东西，“险些忘了正事，这是给娘子送的东西，您先过目。”
巫月接过来一看，尽是些文书。
流云走近一一解释道:“这里面有这所宅子的地契，一张玉朱的市券，已过到娘子名下。还有一份娘子出家的度牒，俱都填写妥当，在祠部也报备过了。一应鞋袜穿戴，我明日再与娘子送来。”
什……什么?!度牒?!
巫月抬头瞧瞧一脸坦然的流云和玉朱，再望望拿在手中的卷轴，如同身坠五里雾中。
自己到底落在什么人手里了?
这……这就算被出家了?
流云见这位巫家娘子一副惊疑不定的神情，颇为不解。
这度牒虽不是什么顶难办的事，但寻常人家若想弄来一份，也要费不少手续和钱财。何况这是他家师父亲自出马讨来的，现如今能请动他老人家的人可真说得上凤毛麟角，还有何不妥吗？
两人各怀心事的沉默，让屋中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还是玉朱立时就看出了巫月的猜疑，低声问道:“娘子可是疑惑主人为何如此安排?”
巫月也不作答，只用眼神示意她往下说。
“主人对娘子当初更名入宫的缘由一直心有疑虑，也曾派人细细的访查过，但结果却出人意料。书面上只说娘子父母双亡，才貌出众、家世清白，自愿入宫为婢，当时经办的人手已都不知所踪。”
玉朱又踌躇了一阵，才继续道:“有些话奴婢讲出来，娘子可莫要动气。追查到您家中之时，您婶娘说……”
“说什么。”
“说娘子平日里就言行不端，只因母亲训诫严厉便怀恨在心，这次令堂遇害也是您勾结外人入内行凶，之后便裹挟细软与人私逃了……”
巫月听到此处顿时沉下了脸，心道:“好个私逃!当初就是她与假扮花鸟使的歹人联手将自己掳进了宫里，如今又这般恶语中伤，必与巫家一案牵连颇深。反正此事错综复杂，难寻头绪，便先拿你们开刀好了!”
“接着说。”
“主人得知情况后，料想娘子一时有家难回。因您尚未出嫁，若单立门户恐有诸多不便，就请流云的师父为娘子寻了个度牒。有此物在手，一来赋税徭役全免，二来出门行走交际也方便的多。所谓道家还是俗家，皆是权宜之计，娘子用时便用，不用之时仍是一头青丝，罗衫襦裙，谁又能管的了娘子呢。”
流云在一旁听了许久，略感郁闷，插言道:“娘子还有何迟疑?既然亲族如此诬蔑苛待，又何必硬与那些腌臜之人共处，出家入道也落得清净逍遥。您生得这样姣好的面貌，若穿上我道家的袍服，必是潇洒出尘，凌波仙子般的人物。”
玉朱见他说的认真，掩唇笑道:“你这孩子，这劝人入道若专看丑俊，把年轻貌美的娘子都度了去，看那些俗家的郎君不拆了你们的道观!”
巫月无奈的摇了摇头，“敢问家师的尊号?”
流云起身，拱手道：“家师姓罗名公远，未曾上过名号。”
“什么?!就那个西游记里车迟国斗法的原型人物?!”
“娘子说什么?西什么国?……”流云挠头。
“呃……突然有点儿头疼……流云，东西我都收下了，回去代我谢过道长厚意。等过几天我身子好些了，再登门拜访。玉朱，送客。”
玉朱拉着莫名其妙的流云出门，巫月不禁暗暗气恼。
在人的大脑中，前额叶控制着人的记忆、判断、分析、思考和操作。这身子今年十六岁刚过，前额叶尚未发育成熟，即便里面是自己二十八岁的灵魂，可依然无法完全控制这种纯生理的情绪，一激动起来便不管不顾，居然连明代的西游记都喊出来了……
第二次经历青春期的滋味太难过了。
也怨这罗公远的名头太大，如果他本人真跟志怪小说中描写的一样，自己还真不知道该相信些什么了。那可是能呼风唤雨，带唐玄宗去月宫的人……
想想一个本来坚信唯物主义与科学的医务工作者，现在却身处在一个抬头是两个月亮的世界，亲历穿越，身边宝镜、神仙一大堆……
头好疼……
还是先想想现实的吧。
再次拿起手边的度牒，巫月努力的回忆着自己看过的史书。关于行事方便，玉朱说的倒是没差。
唐高祖李渊立国之时，为掩盖自己这一支的鲜卑血统，认道家创始人李耳为祖先。高宗时又尊老子为“玄元皇帝”，到此开元年间，玄宗更是尊其为“大圣祖高上金阙天皇大帝”。
作为国教，道士比之其它宗教有着更加超然的地位。僧尼属礼部管辖，而道士隶属宗正寺崇玄署管理，享受皇室特权，两者确是天差地别。
唐代女性在历史中地位再高，也是相对于后世而言，出门随便走动交际恐怕还是做不到。但道姑则不同，像玄宗的妹妹，玉真、金仙两位公主出家后，那过的真是神仙般的逍遥日子。每日里只管与文人墨客宴饮作乐，什么李白、王维等当世名家皆是往来频繁。
如此想来，这度牒对自己日后出门查案绝对是个好使的工具。
只是再看看这房契和玉朱的市劵，巫月不免心里一沉。
周道，太过周道了。
给身份是为了交际方便，可未换魂魄之前，这只是个养在深闺无人识的平凡少女。他怎知自己有事要做?什么自立门户诸多不便，这一应生活用度全有专人送来，有什么需要她出头露面之事。若是只为给个出路，那他既知自己家中尚有房宅、买卖，为何不替她从叔婶手中讨回?以他的身份地位应是举手之劳。
送房契和婢子看似让自己有安身立命之所，却难逃控制与监视之嫌。而那个将巫氏害到家破人亡的幕后黑手也自称道士……看来这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一切的安排恐怕全是另有玄机啊。
况且这施恩图报便为交易，若是交易就该让人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自己虽不是有恩不报之人，但也不想任人摆布。
隔着锦囊，巫月又摸了摸那个玉环，轻声道：“一朝脱却金钩去，摇头摆尾不再来。困不困的住我，还要看你本事喽。”
尽管窗外已是满园的姹紫嫣红，但巫月还是觉得自己远远没有复苏。她瑟缩的披着被子，倚在榻上出神的望着卧在床脚的托托。
托托是一只纯血德牧，原本是警犬的它在一次出任务的时候救过身为法医的白雁南一命，后来因为伤重退役就被她领回了家中，这次莫名其妙的随主人一起穿了过来。
也幸亏有它偷偷的跟在身边，时不时的替女主人寻些草药和食物，才使她能够在宫中苦撑了半年。
自除夕到今日已将近一个月了，对于自己如何出来的，托托又怎么跟到这儿的，巫月依然是一头雾水。
只知道醒来时便有一个自称叫玉朱的婢子侍候在身旁，说是她家主人指派给自己的。
这姑娘别看平日里说话解闷儿甚是伶俐，可一问到她主人的事情就立刻变了哑子，任你旁敲侧击，她至多是微微一笑，就转身忙别的去了。
几个回合下来，巫月也明白撬不开这姑娘的嘴，便自己暗地里观察揣摩。
看她最多不过十五、六的年纪，中等身材，生得珠圆玉润的一张小脸儿，弯眉笑眼，还单在右腮上长个小酒窝儿，透着机灵喜气。
干活做事手底下是又快又麻利，端饭喂药、梳洗伺候也从不见她慌促。言谈举止规矩谨慎，一看就不是小门小户能调教出来的。
不过细思起来也没什么稀奇，虽然对救了自己的那位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可单凭他一身紫衣就必为豪门权贵，那种人家送来的婢子还能有错吗。
只是想起这位贵人倒是有些怪了，当日既说是旧识，为什么这一晃快一个月了，也未见上门探望?即便公务缠身无暇顾及，派人捎个口信儿总是方便的，为何也不曾得着一个？若说是身份低微攀不上人家的高枝儿，又何必劳心费力将自己弄出宫来安排在这里。
前几日能下地走动的时候自己去外面看过，二进带花园的四合院，虽不是豪华宽阔，但绝对算得上精巧，连托托的狗屋都盖的齐整。
再瞧瞧这些吃穿用度，哪样儿都是上好的。每日里治病调养的汤药自己也都细细的查过，尽是难得一见的珍稀药材，有的还是番邦贡品。
这种衣食无忧有人伺候的日子舒适安逸是不假，可就这样把人待若上宾，又不闻不问，当真是怪异到极点。
正当巫月神游太虚之际，玉朱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娘子又在琢磨什么呢?您身子还未大好，思虑过甚小心伤了神。”说着她便起身凑到榻旁，自怀中取出个锦囊递到巫月面前，“昨晚娘子歇的早，奴婢夜里无事给您绣的，娘子瞧着可还喜欢。”
看看自己枕边装镜子和耳坠的锦囊，又瞧瞧她手里拿的，巫月有点儿迷茫。
“何用?”
玉朱见问，一双大眼瞬间笑成了月牙，“给娘子装玉环用啊，奴婢见您日日拿在手里把玩，也没个丝绳系着，万一哪天丢了可如何是好。”
听她一说，巫月这才往掌中看去，果然是一枚小小巧巧、油油润润的白玉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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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环从何而来?”
见巫月一脸错愕的表情，玉朱实在隐忍不住，噗嗤一声儿笑了出来。
“娘子往日总问婢子主人的情形，这玉环就是您从郎君身上拽下来的呀。”
“啊?!……”巫月顿时大窘。
是了，自己被救那日隐约记得曾死死揪着人家衣襟和腰带不放。
这……这怕是腰带上的配饰吧……按说都要死的人了，哪儿来的这么大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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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巫月臊得粉面通红的模样，玉朱笑得更欢了。
“那日婢子早得了信儿在这候着，原说是即刻就到，没成想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主人到的时候竟是坐的牛车。听说本打算随驱傩的队伍出宫，可娘子抓着主人不放，怕伤了您只能一路抱着走，另寻了法子出来。马也骑不得，又怕路上招摇，着实费了不少周折。到了此处，娘子仍是不肯松手，最后找大夫扎了一针才算解脱，饶是如此还是让您拽下个玉环儿来。”
玉朱笑得开心，巫月也明白她是为着替自己解闷儿。
与这丫头相处了多日，甚为投缘。自己一人一狗能过的舒舒服服，里外全仰仗她一个，能如此尽心尽力实在不易。要说主命难违，左右不过两人起居，偷懒懈怠也是人之常情。可见这丫头仁义，是个心地良善之人。
不过自己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情还是不说为好……
巫月假装把脸一板，“笑!仔细乐掉了下巴，有你哭的时候!等你主人来问，看我怎么告状!”
玉朱嬉笑道:“娘子菩萨心肠的人，怎会舍得告奴婢的状。若娘子真的恼了，就待您身上有了气力，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婢子给您出火可好?”
“贫嘴!快去看看这汤药还有几副，尽是些温补安神的方子，又苦又没用，喝完了尽想着瞌睡，老这么躺着，好人也废了。”
“娘子大病初愈身子还虚着，这虽说已经入春，可早晚还是寒凉，出去怕您着了风。而且，听闻娘子也精通医道，这良药苦口利于病，您可比奴婢懂，反正余下的也不甚多，您就再忍忍吧。”
“行了，我说不过你，赶紧端来我喝便是。”
玉朱出去拿药，巫月又琢磨起手中的玉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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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院中地上坐着一个小人儿一只大狗，正大眼瞪小眼的两两对瞧。
“流云!你怎么来了?”
玉朱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把那小人儿拉了起来。
见两人相识，巫月也走上前去打量这个孩子。
看他最大不过十一、二的年纪，一身天青色的道袍，雪白的高筒袜子，簇新的双脸鞋。一头乌发梳了两个总角，出落的眉清目秀，若不细看还以为是个女孩子。
只是这瓷娃娃一般的小道童，眼下着实有些狼狈，小脸儿煞白不说，还一屁股的土，两手的泥。
巫月瞧着他好笑，对玉朱道:“既是相识，你就带他去洗洗，一会儿屋里说话。”
待他收拾妥当，三人在屋中重新见礼。
道童对着巫月作了个圆揖，“我奉家师之命替人前来与娘子送些东西。”
巫月一指身旁的胡床，“仙童不必拘礼，坐下讲话。”
玉朱拿了个果子递到他手中，又走过来伺候巫月喝药，“娘子唤他流云便是，我家主人好道，他也常随师傅在府上走动，相熟的很。”
流云拿着果子也不忙吃，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只盯着卧在床下的托托。
巫月笑着问道:“刚才可是吓着了?它叫托托，别看长得凶，却不会轻易伤人，你不用怕。”
流云饶有兴致的歪着头，“吓是吓了一跳，不过无妨。只是娘子这狗长得好生奇特，我与师傅也游历过不少地方，倒是从未见过。”
巫月暗自腹诽：在这开元年间，谁要见过德国牧羊犬才真是见了鬼呢。
于是含混道:“这狗是从胡商手中购得，原就说是从番邦异国来的，不知是个什么种儿，确实长得怪了些，哈哈。”
流云却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这狗儿的脾性也怪，见人坐下便不咬了吗?”
巫月无奈扶额，“我喊‘坐’，是喊给它听的……”
玉朱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打趣道:“娘子这狗最通人性，你若喜欢，下次来时多带些肉脯，便是你不坐，它也不会咬你了。”
流云一听，顿时臊得连脖子根儿都红了，他赶紧从怀中掏出一小包东西，“险些忘了正事，这是给娘子送的东西，您先过目。”
巫月接过来一看，尽是些文书。
流云走近一一解释道:“这里面有这所宅子的地契，一张玉朱的市券，已过到娘子名下。还有一份娘子出家的度牒，俱都填写妥当，在祠部也报备过了。一应鞋袜穿戴，我明日再与娘子送来。”
什……什么?!度牒?!
巫月抬头瞧瞧一脸坦然的流云和玉朱，再望望拿在手中的卷轴，如同身坠五里雾中。
自己到底落在什么人手里了?
这……这就算被出家了?
流云见这位巫家娘子一副惊疑不定的神情，颇为不解。
这度牒虽不是什么顶难办的事，但寻常人家若想弄来一份，也要费不少手续和钱财。何况这是他家师父亲自出马讨来的，现如今能请动他老人家的人可真说得上凤毛麟角，还有何不妥吗？
两人各怀心事的沉默，让屋中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还是玉朱立时就看出了巫月的猜疑，低声问道:“娘子可是疑惑主人为何如此安排?”
巫月也不作答，只用眼神示意她往下说。
“主人对娘子当初更名入宫的缘由一直心有疑虑，也曾派人细细的访查过，但结果却出人意料。书面上只说娘子父母双亡，才貌出众、家世清白，自愿入宫为婢，当时经办的人手已都不知所踪。”
玉朱又踌躇了一阵，才继续道:“有些话奴婢讲出来，娘子可莫要动气。追查到您家中之时，您婶娘说……”
“说什么。”
“说娘子平日里就言行不端，只因母亲训诫严厉便怀恨在心，这次令堂遇害也是您勾结外人入内行凶，之后便裹挟细软与人私逃了……”
巫月听到此处顿时沉下了脸，心道:“好个私逃!当初就是她与假扮花鸟使的歹人联手将自己掳进了宫里，如今又这般恶语中伤，必与巫家一案牵连颇深。反正此事错综复杂，难寻头绪，便先拿你们开刀好了!”
“接着说。”
“主人得知情况后，料想娘子一时有家难回。因您尚未出嫁，若单立门户恐有诸多不便，就请流云的师父为娘子寻了个度牒。有此物在手，一来赋税徭役全免，二来出门行走交际也方便的多。所谓道家还是俗家，皆是权宜之计，娘子用时便用，不用之时仍是一头青丝，罗衫襦裙，谁又能管的了娘子呢。”
流云在一旁听了许久，略感郁闷，插言道:“娘子还有何迟疑?既然亲族如此诬蔑苛待，又何必硬与那些腌臜之人共处，出家入道也落得清净逍遥。您生得这样姣好的面貌，若穿上我道家的袍服，必是潇洒出尘，凌波仙子般的人物。”
玉朱见他说的认真，掩唇笑道:“你这孩子，这劝人入道若专看丑俊，把年轻貌美的娘子都度了去，看那些俗家的郎君不拆了你们的道观!”
巫月无奈的摇了摇头，“敢问家师的尊号?”
流云起身，拱手道：“家师姓罗名公远，未曾上过名号。”
“什么?!就那个西游记里车迟国斗法的原型人物?!”
“娘子说什么?西什么国?……”流云挠头。
“呃……突然有点儿头疼……流云，东西我都收下了，回去代我谢过道长厚意。等过几天我身子好些了，再登门拜访。玉朱，送客。”
玉朱拉着莫名其妙的流云出门，巫月不禁暗暗气恼。
在人的大脑中，前额叶控制着人的记忆、判断、分析、思考和操作。这身子今年十六岁刚过，前额叶尚未发育成熟，即便里面是自己二十八岁的灵魂，可依然无法完全控制这种纯生理的情绪，一激动起来便不管不顾，居然连明代的西游记都喊出来了……
第二次经历青春期的滋味太难过了。
也怨这罗公远的名头太大，如果他本人真跟志怪小说中描写的一样，自己还真不知道该相信些什么了。那可是能呼风唤雨，带唐玄宗去月宫的人……
想想一个本来坚信唯物主义与科学的医务工作者，现在却身处在一个抬头是两个月亮的世界，亲历穿越，身边宝镜、神仙一大堆……
头好疼……
还是先想想现实的吧。
再次拿起手边的度牒，巫月努力的回忆着自己看过的史书。关于行事方便，玉朱说的倒是没差。
唐高祖李渊立国之时，为掩盖自己这一支的鲜卑血统，认道家创始人李耳为祖先。高宗时又尊老子为“玄元皇帝”，到此开元年间，玄宗更是尊其为“大圣祖高上金阙天皇大帝”。
作为国教，道士比之其它宗教有着更加超然的地位。僧尼属礼部管辖，而道士隶属宗正寺崇玄署管理，享受皇室特权，两者确是天差地别。
唐代女性在历史中地位再高，也是相对于后世而言，出门随便走动交际恐怕还是做不到。但道姑则不同，像玄宗的妹妹，玉真、金仙两位公主出家后，那过的真是神仙般的逍遥日子。每日里只管与文人墨客宴饮作乐，什么李白、王维等当世名家皆是往来频繁。
如此想来，这度牒对自己日后出门查案绝对是个好使的工具。
只是再看看这房契和玉朱的市劵，巫月不免心里一沉。
周道，太过周道了。
给身份是为了交际方便，可未换魂魄之前，这只是个养在深闺无人识的平凡少女。他怎知自己有事要做?什么自立门户诸多不便，这一应生活用度全有专人送来，有什么需要她出头露面之事。若是只为给个出路，那他既知自己家中尚有房宅、买卖，为何不替她从叔婶手中讨回?以他的身份地位应是举手之劳。
送房契和婢子看似让自己有安身立命之所，却难逃控制与监视之嫌。而那个将巫氏害到家破人亡的幕后黑手也自称道士……看来这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一切的安排恐怕全是另有玄机啊。
况且这施恩图报便为交易，若是交易就该让人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自己虽不是有恩不报之人，但也不想任人摆布。
隔着锦囊，巫月又摸了摸那个玉环，轻声道：“一朝脱却金钩去，摇头摆尾不再来。困不困的住我，还要看你本事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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