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且说二人进得室内，落了座儿。小虎道：“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人说过万镖头，可不曾想到是你呀。那日后，你们又去哪里了？还有，师妹呢？”苟仁同笑道：“师弟，你一下问这么多问题，师兄忙不过来呀。”小虎道：“对不起，师兄。我……”一言未尽，苟仁同道：“师弟，咱们师兄弟的谁跟谁呀。莫急，我们慢慢说来。那日我带着师妹逃下点苍，找了户农家住下，养好了伤。我们也上山找过你，可没有见到你的尸体，我们又向附近的人打听，都说没有见到过你，当时我们以为你死了，伤心了好一阵子，最后我们怕被仇家知道，就离开了云南，来到广东，改了名儿，落下脚来。这些年混的也是不赖，开了这镖局。”小虎道：“那你们有没有遇到过仇人？”苟仁同道：“这些年，我明着是走镖，暗地我也打探过仇人，意图为师门报仇。可总是找寻不到，这郝家兄弟，倒是挺会藏的呀。”小虎道：“师兄，那郝太白已经叫我杀死了。”苟仁同大惊，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小虎这才备细告诉。苟仁同听罢，面色有许难看，道：“师父，你知道了吗？你的仇人已经死了一个，师父，你九泉之下，可曾知道？师父……”说毕，仰天长啸。好一会儿，这才罢休，苟仁同问：“师弟，说说你吧，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小虎一五一十地叙来。苟仁同大笑道：“好呀，复兴点苍有望了。”拍了拍小虎肩头，又道：“师弟，师兄我是没有这个本事了，师妹是女流之辈，也不能胜任。现在，只能交给你了，要对九泉之下的师父，有个交代！”小虎只得唯唯。这当儿，房门启开，踏进一个小姑娘，圆头圆脑的，三四岁的光景，好不可爱。苟仁同叫来，指着小虎道：“莘儿，来！叫舅舅。”小姑娘颇是听话，道：“舅舅。”小虎愕然，道：“师兄，这……这是？”苟仁同悟过，道：“哦，她是莘儿，是我和师妹的孩子。”小虎听去，晴天霹雳般，头皮发麻，双耳嗡嗡作响，眼前飘飘欲动，一颗心儿，险险冲出，砰砰跳动，面色如纸，兀自喃喃道：“孩子，你们都有孩子了……”苟仁同没有看见，乘着高兴，道：“师弟呀，可惜你没有吃我们的喜酒呀。”小虎心中想事，没有听进，仍是那般失态。莘儿凑着小眼，盯着小虎，叫道：“舅舅，舅舅你怎么了？”只见小虎双目呆滞，嘴巴微微做动，声若蚊蚁，魂儿出窍也似。苟仁同一惊，忙忙晃了晃小虎，唤道：“师弟，师弟。”小虎渐渐清醒，道：“好呀，好呀，好呀……”真真似疯了一般。苟仁同道：“师弟，你没事罢？是生病了？怎的脸色这么难看？”小虎支吾道：“哦哦哦，没事，没事。或许是累了。”苟仁同悟过，道：“哎呀，是我考虑不周。”唤来仆人，带小虎回房。小虎谢过，身子摇摇欲坠，脚步错乱，双腿颤颤地来到房中。关起房门，就门一滑，坐到地上，眼泪终于忍将不住，流了出来，脑中全是那句话：“这是莘儿，是我和师妹的孩子！”心中又想起晴云，顿时手软脚松，浑身无力。算来是甚，叫一个铁骨铮铮的人，变得这般？----世人永远难逃出的“情”字了。古人造字，据说字字都有来历，皆有讲究，独有这“情”字，似乎欠通。两情相投，没有一颗心是不烧得火热通红，应在心旁加赤字方妥。讲爱情的人们，铁青了面皮尚且不可，如若铁青了心，那还了得？有人说，自有男女，便有爱情。有了爱情，才会演出一场场稀奇古怪的悲剧。且不说那悲剧了，只说男女互生爱慕之心，总是于青年时期者居多，故心旁加青，明明是说青年的心。又有其他说道，或是造字之人，有些阅历，抑或是看遍了悲剧的酸甜苦辣，最后仅剩一股酸味，于是恍然大悟，造成了心旁加青的“情”字了。古往今来，这情叫的多少人为之苦恼。故而著者常有一言来说道：“情字误人，爱字害人。”虽是这般说来，可到底还是逃它不出。至于诸位看官于这情有何看法，且去慢慢经历了。闲言休提，且说小虎心想：“她嫁人了，我应该高兴，我应该祝福，我应该笑，我应该……”想是这般，可心中委实做它不到，这时他只希望自己不要来这儿才好，或者是当初落崖而亡。他突然起了一个念头，他想去看看她，问问她，可他知道，这是不行的。他心头不免泛上一丝恨意，对师兄的恨意。心想：“他们在一起挺好的，这五年来，他们朝夕相处，远远胜过我，我不应该这样，不应该，不应该……”这当儿，敲门声响，有人道：“罗爷，老爷叫你去前厅用饭。”可半晌里面也没有声音，那人又复喊了一遍，只听里面回道：“知道了，我马上去。”那人踅去。小虎这才魂儿入体，深吸一气，抹了抹眼泪，站起身来，舒展舒展，开门踅出。转到前厅，小虎见三人围桌坐好，中间便有他朝思暮想的晴云，他腿儿不由打战，心扑扑的乱跳，可还是走去，莘儿眼儿瞟见，道：“舅舅来了。”小虎向她笑笑，也落了座。苟仁同道：“师弟，来看看这是谁？”说着，指向了晴云。两人相对而坐，小虎见她眼圈微红，脸色微白，也正看着自己。小虎行礼道：“嫂……嫂……”心中想到：“我……我叫她……嫂嫂……”甚是心痛。晴云“嗯”了一声，问：“你可还好？”小虎道“还好，谢嫂……嫂挂恋。”苟仁同道：“来来来，吃饭。有话么，待会再说。”小虎心头甚闷，无心吃饭，吃了小半碗，就已停下，说回房休息，这就离开。可到房中，也是烦闷，便踅去街上。
此际已是戍时时分，暮色四起，灰蒙蒙的。小虎转到一座酒摊，颇是安静，毫无客人，只坐着卖酒老人，高鼻梁，蓝眼睛，长面孔，显然异族人。小虎过去落座，向那老人道：“我很烦恼，有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不再这么痛苦？”那老人道：“我知道有一种药特别适合你。”小虎道：“是什么？”老人道：“孟婆汤！它可以帮助你。”小虎道：“要是真的有，就好了。算了，来壶酒吧。”老人端来，置在桌上，然后看着小虎。小虎饮进一口，道：“我想当年杜康造酒，就是为了帮他减轻烦恼。”老人见小虎脸上少有血色，道：“客人，是有烦心事罢？”小虎也看着老人，道：“老丈今年高寿？”老人道：“六十有九了。算算还真快，转眼间，我来这儿，已有三十年了。年轻人，要不要老头子给你讲个故事？”小虎道：“能减轻我的烦恼吗？”老人呵呵一笑，道：“话说呀，在哈萨克族，有个少年叫做苏卢克，在他八岁生日时，他认识了一个姑娘，是个汉人，叫做李文静，他们做了朋友，每天都约定去放羊，约定晚上去看星星，李文静突然发现在她心里，已住着个叫苏卢克的哈萨克族人，她喜欢看他奔跑时的样子，喜欢看他摔跤时的样子，喜欢他的傻，喜欢他的勇。可是在苏卢克十五岁时，他父亲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女孩也是个哈萨克族人，叫阿曼，特别漂亮。他们相爱了，李文静也知道了，她想不通，为什么他会喜欢上另一个人？为什么他不喜欢她？她躲了起来，不见苏卢克，可她还是放不下他。有一天，来了伙贼匪，去抢他们的财宝，还杀他们的族人，哈萨克族人开始反抗，阿曼不小心被捉住，苏卢克跑去救她，被砍了一刀，可是却砍在头顶，他死了，阿曼伤心欲绝，也咬舌自尽。李文静看着苏卢克的尸体，眼泪滚滚而下，这时她只希望苏卢克不要死。可是他的身体，业已冰冷。她把阿曼的尸体抱来，和苏卢克的放在一起，把他们的手紧紧握住，永不分离。贼匪被赶走了，李文静也骑着白马，离开了。临行前，哈萨克族人邀请她留下来，并说给她介绍一个哈萨克族的小伙，给她做丈夫。在那儿，有个叫哈扑卢姆的，把《可兰经》背的很好，哈萨克族人有不懂的就都去问他，可李文静问：‘如果你深深爱着的人，却深深的爱上了别人，有甚么法子？’哈扑卢姆说不出来，《可兰经》上并没有解答。它包罗万象，可却永远回答不出。最后她离开了哈萨克族，回到了江南。”小虎心想：“她难道不是和我一样吗？”老人道：“你知道她临行前，还说了一句什么话儿？”小虎摇摇头。老人慢吞吞地道：“她说，或许哈萨克族人有英俊勇武的人，有倜傥潇洒的人……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偏就不喜欢！”正是：
世间自有痴情人，可叹世事违人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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