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新人加入了黎明启示会。”

  苍老的声音在黑暗的房间里慢条斯理地说。

  “谁?”

  他对面的男人是个富态的胖子, 正津津有味地嚼着一块硬糖。糖块碎裂的声音在他的牙缝间时不时地响起一声,像是一阵窃窃私语。

  “荷官。”老人说,“那个招新的骑士是这么称呼他的。”

  胖子摇头晃脑:“这可不是我想听到的消息。不过, 这也无关紧要。”

  “你确定?”老人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 凝视着胖子满脸横肉的面庞。他说,“我们的计划已经在进展之中了。这种时候, 黎明启示会……”

  “黎明启示会已经沉寂十年之久。”胖子说, “现在只剩下三个……哦不, 四个, 四个废物、蠢货和垃圾。他们整日都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老人说:“是因为那位先生消失了。”

  胖子缩了缩脑袋。

  老人缓慢地说:“黎明启示会的……建立者。那位先生。他消失了。”

  黑暗的房间里, 老人看不到胖子脸上的表情,但是最后,胖子却猛地——像是恼羞成怒一样, 说:“我当然知道那个家伙消失了!他都消失了十来年了!

  “我们要做的事情……谁都不能阻止我们!那是命运的启示与责任!难道你不清楚吗?”

  “我非常清楚。”老人的面容坚硬如同一块石头,“我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胖子像是慢慢冷静了下来。

  隔了片刻,他说:“不用管黎明启示会。这是一个已经死了的组织。”他的语气确凿无疑,“是的, 一个已经死了的组织。”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

  “至于那个荷官。”胖子说, “让人找个机会杀了……不, 不用杀。我们得保持低调。首先调查清楚他的身份。”

  老人说:“这个身份是第一次出现在沙龙中。所以,必定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加入学会的启示者。”

  胖子眨了眨眼睛:“那是个好事。看看有谁是最近才加入的,看看有谁在那一天来到了学会。这恐怕很好调查吧?”

  老人不置可否,只是说:“我会尽力而为。”他抬头看向胖子, “最近生意怎么样?”

  *

  西列斯离开历史学会的时候, 满心困惑。

  黎明启示会——居然有两个人都是他认识的。

  在与贵妇的交谈过程中, 西列斯认定, 这个女人就是安吉拉的继母, 也是著名的女商人尤金妮亚比尔德。

  这件事情显得过于巧合,让西列斯十分怀疑黎明启示会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如同那神秘的沙龙空间一样,黎明启示会的存在也藏在朦朦胧胧的雾气之中,难言真实。这让西列斯走在拉米法城街道上的时候,感到了一种微妙的不真实感。

  就好像之前那个隶属于黎明启示会的,那个温暖、神秘,四个隐藏身份的人谈论着贵妇的情感问题的房间,那才是世界的真相。

  西列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向步入秋凉的拉米法城。时间已经将近五点。稍微有点晚,但是也还来得及。

  他与费恩一家约好了,今天晚上去那儿吃饭。

  伯特伦费恩将房子买在阿瑟顿中央广场南面一些,靠近马歇尔中学。

  伯特伦打算将安东尼送到马歇尔中学念书,也就是说,等到第二学期的时候,安东尼费恩就会和达雷尔霍布斯成为同学。

  这也是一桩奇妙的缘分。

  伯特伦为儿子聘请了一位家庭教师,近日来安东尼颇为用功地学习,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因为父母的威逼,又有多少是因为曾经被西列斯嘲讽搞不清楚一百以内的加减乘除。

  西列斯与费恩一家关系日渐亲近,他这次过去就只是带上了一点在附近购买的甜点。安东尼和费恩太太喜欢吃这种东西。

  在他们搬来东城之后,安东尼还抱怨过,没法吃到格雷森食品公司的甜点了。他似乎非常喜欢那家的口味。

  不过格雷森食品公司的生意尽管红火,但是却局限于西城。格雷森旗下的各种商铺,包括肉铺、点心铺、面包房、调料铺等等,价格都十分实惠,恰巧契合了旧城居民的需求。

  东城就没法靠价格战了。

  “不过,这段时间里,格雷森也赚到了不少钱。”伯特伦对西列斯说,并且眨了眨眼睛,“我已经收到了那笔分红,你等会儿回去,说不定也能收到。”

  西列斯一时间有些诧异,他说:“我回去的时候会注意一下的。”

  费恩一家搬到东城之后,颇有些知足常乐的感觉。伯特伦说他最近都不怎么乐意出门谈生意了。

  “你不打算参加十月集市吗?”西列斯问。

  “这还是要参加的。”伯特伦说,“不过,这事儿几个月之前就定下来了,该贩卖的皮毛也已经准备好了。其余的就剩下……格雷森的事情。”

  “格雷森?”

  “是啊。还记得兰米尔吗?”伯特伦问,见西列斯点了点头,他继续说,“那家伙可真厉害,宣传方案真够多的。他打算让格雷森食品公司在十月集市的时候占据一些摊位,趁机吸引东城居民。

  “你知道,十月集市是每年最热闹的时候。即便是一些没听说过格雷森的居民,说不定也会在那个时候购买一些食品,之后就可以慢慢打开东城的市场了。”

  西列斯说:“的确是个机会。”

  伯特伦点了点头:“而且,还记得我那个从无烬之地带出食谱的老朋友吗?到时候他会和格雷森一起,在摊位上弄出一些无烬之地的美食。那可是康斯特人没有尝试过的东西。”

  提及无烬之地,西列斯的好奇心顿起,他问:“无烬之地的食物是什么样的?”

  “这得分区域。”伯特伦显然非常了解无烬之地,他坐在沙发上,侃侃而谈, “不同的部落有不同的美食,大多数都有些奇怪,但总有一两道是我们可以接受的。

  “部落与部落之间,比如一些小村落、部族,或者一些沿路的酒馆、小餐厅之类的地方,也有一些不错的美食。

  “还有一个地方,就是火车。”

  “……火车?”西列斯不由得一怔,“餐车?”

  “没错!”伯特伦略微惊讶地望了望西列斯,然后说,“我没想到你居然知道这事儿。无烬之地的火车可能来自于不同的国家,所以,火车的餐车上也会有来自不同国家的餐食。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毕竟,平常时候我们也没机会去到其他国家。”

  西列斯点了点头,不禁说:“有机会的话,我也会希望能去往无烬之地。”

  “总有机会的。”伯特伦说,“大公不就要宣布枯萎荒原开发计划了吗?听说近日来政府忙得厉害,估计就是为了这事儿吧。在宣布之前,总应该把一切细节都确定下来。”

  “的确。”西列斯低声说。

  吃过晚饭,西列斯与费恩一家道别。临走之前,安东尼别别扭扭地递给他一个陶制的小花盆。有点丑,但看得出来是亲手制作的。

  在西列斯略微惊讶的目光中,安东尼嘟嘟囔囔地说:“我妈妈最近在家没什么事情,除了整理搬家带过来的箱子,就是学着做一些手工艺品,我也跟着做了一个。这个太丑了,所以就送给你。”

  西列斯莞尔,语气变得温和了一些,他说:“谢谢。”

  安东尼还是有点不自在地瞧着他。

  西列斯接过那个小花盆,语气重新变得平淡:“不过确实有点丑。继续加油。”

  安东尼一愣,随即恶狠狠地说:“还用你说!我最近都已经学会一百以内的加减乘除了!”

  他不假思索地说,然后猝不及防地收获了西列斯赞赏的目光。西列斯伸手摸了摸安东尼毛躁的头发,然后说:“你很努力。”

  安东尼:“……”

  “下一个目标是……”西列斯斟酌了一下,“一千以内?”

  安东尼狠狠甩开西列斯的手,然后大声说:“一万以内!”

  西列斯微微笑了一下:“距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不用着急。”

  安东尼翻了个白眼,朝西列斯挥了挥手:“再见。”

  西列斯便和这个别扭的男孩道别。

  费恩一家居住在独栋的小楼里,显然价格不菲。西列斯穿过门口的小径,然后在外面的街道上找到了一辆出租马车,在八点多的时候回到了海沃德街6号。

  他的室友洛伦佐还没回来,西列斯瞧见二楼并没有灯光。这是周六,他猜测洛伦佐今天很有可能彻夜不归。

  西列斯开门走进一楼,在起居室的茶几上瞧见了一封信。他早上出门比较早,估计是洛伦佐出门的时候帮忙拿到室内。

  西列斯在心中向洛伦佐道谢,然后想到不久前和伯特伦的交谈,心中不由得期待起来——这不会是格雷森食品公司的分红吧?

  他拿起信封,然后上了楼。抵达三楼卧室的时候,他已经将信封拆了开来,并且从中抽出了一张汇票。

  ……居然真的是来自格雷森的分红!

  西列斯有些诧异,仔细瞧了瞧汇票上的文字。这是一张可以去康斯特国立银行兑换500公爵币的汇票,没有时间限制。

  500公爵币!西列斯惊叹了一声。

  他在格雷森食品公司中占据的分红只是九牛一毛,而这就已经等同于他十个月的教授薪水,实在令人震惊。况且,这只是最近一个月的分红而已。

  他不禁困惑地想,格雷森食品公司在西城的生意就如此之好?

  他最近半个月的时间都没去西城,完全不了解格雷森的发展情况。但是这庞大的收益却令西列斯产生了微妙的不安。

  这毕竟是一个有超凡力量存在的世界。或许……

  西列斯希望这样的怀疑只是自己神经敏感,而不是真的出了事。

  他叹了一口气,因为这样突如其来的思绪而没了发财的喜悦。他随手将这张汇票放进抽屉里,没打算现在就去兑换。他暂时不急着用钱。

  要说赚钱,曾经告知往日教会叛教者的去向而赚到的十张百币钞,那反而更让西列斯心安理得一点。格雷森食品公司的收益,那完全就是空手套白狼。

  西列斯不禁摇了摇头。

  想到往日教会……西列斯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戴上眼镜,然后展开看了一遍。

  这是来自班扬骑士长的信。

  半个月之前,西列斯曾经就能否借阅《卡拉卡克日记》一事,向班扬写信询问。而班扬很快回信说,他得请示一下。

  而这一请示就拖了半个月之久,直到不久前,班扬写信给西列斯,说西列斯的申请已经通过了,让西列斯周日,也就是明天下午,去教堂一趟。

  西列斯意外于此事的顺利,也感激班扬的帮助。

  投桃报李,他也希望能为班扬提供一些援手——比如,班扬正在烦恼的,叛教者偷盗的那份名单?

  西列斯思索着,手指不自觉缠绕上眼镜的细链。

  一个礼拜之前,他去拉米法大学的医务室拿自己定制的眼镜。当时他再一次就叛教者的事情试探了一下切斯特菲茨罗伊,并且毫无所获。

  在第一次试探的时候,切斯特触发了一次心理学判定,让西列斯确信他在说谎。但是那一句话里却蕴藏着两个可疑的地方。

  切斯特的谎言究竟在于“他其实并不乐意帮助向他求助的人”,还是,“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医生”?

  西列斯对这个问题也并不确定,于是在试探的时候就问起了切斯特的过去。

  正如西列斯了解的那样,切斯特是拉米法大学医学院的学生,毕业之后留校任职校医。这样的经历平平无奇,谁都知道——比如西列斯诺埃尔的记忆中,对于这位温和的校医就留有一些印象。

  所以,医生的确是医生。那么,问题就在于,“帮助”?

  切斯特说自己“十分乐意帮助向他求助的人”,这是一句谎言。而如果这句话真的指向的是叛教者的话……那他的确说谎了,毕竟他为叛教者治伤,本来就是受到了叛教者的胁迫。

  那难道是指向别的什么事情?那西列斯就更加不清楚了。他不可能事无巨细地了解切斯特的过去,也不可能失礼地直接询问。

  西列斯不禁烦恼地叹了一口气。他想,切斯特医生说了谎,但是,他仍旧不知道这样的谎言究竟代表着什么。

  他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他打算明天到往日教会的时候,问问看教会那边对于切斯特都调查出了什么。

  此外,他本来也要去一趟往日教会。前几天多米尼克给他写了一封信,感谢他提供的线索——也就是卡贝尔教授的助教同样失踪的事情。

  在这两起失踪案件合并调查之后,多米尼克似乎发现了什么,所以特地写了封信。信中还说,如果西列斯感兴趣的话,有空可以去往日教会找他了解一些相关的事情。

  西列斯本来没决定好哪一天去,但是班扬的信来得恰到好处,正好可以同一天解决两次拜访。

  他将班扬的信放回抽屉,想了想,拿出了草稿本继续写自己的小说。

  他的小说进展不错,半个月过去,进度已经过半。这并不是一部长篇小说。按照西列斯的想法,他现在或许就可以联系商人兰米尔,看看这位大商人是否愿意为自己介绍一位出版商。

  当然,得先看伊曼纽尔那边的翻译进展。

  过去的两个星期中,西列斯还没有收到伊曼纽尔的消息。他猜测翻译工作应该是在正常进行中,只不过……他不知道伊曼纽尔是个什么状态。

  ……西列斯不禁感叹自己担心的事情也太多了一些。

  周六上午,西列斯出门吃早饭,遇到了从外面回来,打着哈欠、一身酒气的洛伦佐。

  “早上好,诺埃尔教授。”洛伦佐随口说。

  “早上好。”西列斯瞧了瞧他。

  “我一晚上没睡。”洛伦佐耸耸肩,“现在打算回去补觉。”

  西列斯点了点头,与他道别,然后离开。他感到洛伦佐似乎越来越放纵了,刚开学的时候,他从未见过洛伦佐彻夜不归,但是这两周却是常态。

  西列斯不太想置喙他人的生活方式,所以始终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他去食堂吃了个早饭。洛伦佐在海沃德街6号补觉,西列斯就没有回宿舍,而是去了办公室。他仔细整理了一下俱乐部的内容。

  距离拉米法大学的第一学期结束还有七周,不算最后的考试周,那就是还有六周。他打算在每周五的下午进行俱乐部活动,并且已经为每一次活动准备好了六个不同的主题。

  不过,考虑到俱乐部的学生中有并非文史院的学生,所以这些主题都并不是非常深入、学术性质的。西列斯打算让这个俱乐部更偏向于娱乐休闲性质,起码他是这么希望的。

  他在办公室里花费了一段时间整理这些想法和内容。

  中午的时候,他没去食堂,而是去了校外的一家餐厅尝试新鲜的美食。现在他并没有开学初那种穷困的窘境,所以偶尔也会品尝一些价格略微昂贵的食物。

  吃过饭,西列斯一边散步消食,一边走路去了往日教会中央大教堂。如果是酷热的夏季,那么他可能不会选择这样走过去。但是现在天气转凉了,反而适合散步。

  他在教堂的中殿遇到了主教格罗夫纳。中殿仍旧十分空旷,主教先生一如既往地正在擦拭安缇纳姆雕像的底座。

  格罗夫纳看见了西列斯,不由得笑起来:“下午好,诺埃尔教授。”

  “下午好,主教先生。”西列斯说,“我来找班扬骑士长。”

  “是为了那本日记的事情吗?”格罗夫纳问,然后又说,“拖延了半个月,真是不好意思。前段时间我忙着与其他国家的主教交流十月庆典的事情,离开了拉米法城。等我回来,我才知道这件事情。”

  西列斯因为格罗夫纳过于友好的态度而停顿了一下,然后说:“这没什么,麻烦您了。”

  格罗夫纳微微笑着,说:“您可以直接去找班扬,他已经将那本书准备好了。”

  西列斯礼貌地说:“谢谢您。”

  西列斯几乎可以说是熟门熟路地穿过了中殿的侧门,去到了后殿。他在外头的空地上找到了班扬,年轻俊朗的骑士长正在练武,盾牌与长枪在他的手中显得灵活而威武。

  西列斯的目光不自觉地看了看那面盾牌。

  班扬瞧见了西列斯,笑着与他打了个招呼,然后收起长矛,朝着西列斯走过来。他注意到西列斯的目光看向了那面盾牌,突然想了起来:“我差点忘了这事儿!”

  西列斯微怔,问:“怎么?”

  班扬举起盾牌,仔细瞧了瞧自己在日常练习中使用的这面盾,然后从上面取下一枚用以装饰的金属片——那是一个类似安缇纳姆眼睛的标志。

  他将这枚金属片递给西列斯,然后说:“【无形的盾】,不是吗?”骑士长朝着西列斯眨了眨眼睛,“我想,您该有点防身的东西。”

  西列斯不由得沉默了片刻,然后伸手接过,他郑重而认真地说:“谢谢。”

  班扬笑了一下。他额头的汗水还没干透,被他自己用衣袖擦了擦。这名年轻骑士长的身上带有一种古典骑士的风范,强大而温和。

  他说:“请跟我来,那本日记我已经拿到了。”

  “我可以借阅多久?”西列斯问。他将那枚金属片放进包里。好在那只是盾牌上的装饰物,并不算锋利,甚至摆在书架上当摆件也不算违和。

  “什么?”班扬看起来有些意外,他看了看西列斯,说,“哦,您可以拿着这本《卡拉卡克的日记》,那只是抄本而已。”

  西列斯意外地听到这个回答,他不禁说:“我很感激……不过,我有些受宠若惊了。”

  “您觉得我们对待您的态度太友好了吗?”班扬这么说,他带着西列斯去了办公室,看起来像是班扬日常休息、工作的地方,“但是,您可以帮助我们找到了叛教者哈姆林。”

  他将《卡拉卡克的日记》抄本递给西列斯,然后说:“这令我们感激不尽。”

  “……我明白了。”西列斯说,“不过,你之前不是说,叛教者偷窃的东西没能找回来吗?”

  班扬的脸上露出了略微焦虑的表情:“是的。”他叹了一口气,“不过,主教也已经有了对策。”

  西列斯心想,让一些教士离开原本的教区?

  他不禁问:“能说说你们是怎么调查的吗?”

  “通过那名叛教者。”班扬简单地说,然后又补充了一下,“通过种种方式,让他完整地复述他在西城那边的经历。”

  “但是他不是受了伤,然后发了高烧?他还能记得吗?”

  班扬迟疑了一下,然后问:“您知道,这年头有一种治疗精神疾病的办法,叫催眠吗?”

  西列斯微怔,随后点了点头。

  班扬松了口气,便说:“我们请了一位专业的医生,他帮忙让叛教者回忆了一下在西城的经历。他一直东躲西藏,几乎走遍了大半个西城。

  “不过,尽管行踪回忆了起来,但是他还是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弄丢的……那个东西。他觉得自己偷到了就放松了警惕,一直想着怎么摆脱追捕,反而忘了自己偷的东西。

  “我们现在仍旧怀疑西城的地下帮派。那个地方鱼龙混杂,或许有小偷盯上了他,而他却没有注意也说不定。”

  西列斯问:“那那位医生呢?”

  “医生?”班扬怔了怔,“你是说切斯特菲茨罗伊?他怎么了?”

  西列斯想了想,说:“我觉得您的想法可能走入了一个误区。即便哈姆林放松了警惕,但是在地下帮派那种地方,他也一定会注意着自己的物品。正如你说的那样,那地方鱼龙混杂。

  “而在米尔福德街13号,在医生给他治疗伤口的时候,他会觉得那地方是安全的、无害的、受他掌控的。在这种时候,人们反而会完全失去警惕,不是吗?”

  班扬恍然。

  西列斯说:“或许他把那个东西落在了医生那里,而他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医生或许也并不知道那个东西的重要性,甚至可能不知道那属于哈姆林,随意地丢在了某个角落……”

  西列斯这么说着。

  他其实未必是真的这么想的,但是当他意识到往日教会实际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切斯特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得想个办法让往日教会关注他们忽略的地方。

  西列斯给出的这个说法有那么几分道理。

  而班扬没有完全坦白的是,往日教会在地下帮派那儿的调查已经陷入了僵局。他们的确找到了几个与哈姆林接触过的人,但是他们都没能给出任何的线索。

  他们也不能将动静闹得太大,不然很有可能引起其他旧神追随者的注意,那就得不偿失了。

  西列斯提出的这个可能,恰巧是往日教会的未曾设想过的可能。他们认为米尔福德街13号的一行人是普通人,所以就没有投诸过多的注意力。

  但那的确是一种可能性。

  班扬立刻兴奋了起来:“您说得对!我这就去查查看。”

  他就要与西列斯告别,但是西列斯叫住了他,问:“我想找多米尼克,他在吗?”

  “多米尼克?”班扬想了想,“他应该在办公室。就是你上次去过的,还记得吗?”

  西列斯点了点头,目送班扬离去。他将《卡拉卡克的日记》抄本也放进包里,随后按照记忆找到了多米尼克的办公室,敲了敲门。

  “请进。”里头传来多米尼克的声音。

  西列斯推门走进去,然后说:“下午好,多米尼克。”

  多米尼克原本埋头于文档之中,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便抬起头:“啊哈,诺埃尔教授!看来您收到了我的信件?”

  “是的。”西列斯点点头,他反手关上了门,然后坐到了多米尼克的面前。

  多米尼克最后在文档上写了一行字,然后伸了个懒腰,打开窗通了通风,一边说:“您来的正是时候,我可以跟您多聊一会儿。”

  肤色略黑的男人舒舒服服地把背靠在椅子上,有点懒散地露出沉吟的表情。

  隔了片刻,他说:“该从哪儿跟您说起呢……就从,卡贝尔的助教,默文伯里埃说起吧。”他顿了顿,然后说,“您了解这位助教吗?”

  西列斯想了想,摇了摇头。他连卡贝尔教授都不怎么了解,更别提这位助教了。

  事实上,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这个助教的名词。往常他们,包括其他文史院的教授与学生,都是用“卡贝尔教授的助教”“那名阴郁的年轻助教”来指代这个人。

  默文伯里埃。这是他的名字。

  “……22岁,非常年轻,不是吗?他甚至不是一名合规的研究学者。”多米尼克说,“所以我们就查了查,他怎么会成为拉米法大学的助教。”

  “结果是?”

  多米尼克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他本来不应该成为拉米法大学的助教,是卡贝尔将他带进来的。”

  西列斯恍然,说:“所以,他们早就认识了。”

  “没错。”多米尼克说,“我查了一下他们是怎么认识的,然后我发现,伯里埃家族是一个落魄的贵族家庭,到现在为止,他们家族中只剩下了默文和一个老管家,其他人都已经死光了。

  “卡贝尔似乎在研究一项课题。而你知道的,这种落魄的贵族家庭中总是会保留一些古老的藏书。卡贝尔不知道从哪儿听闻了伯里埃家族,于是就登门拜访,最后和默文熟悉了起来。

  “……这些事情是伯里埃家族的那位老管家对我说的。他还说,卡贝尔总是和默文研究一本古书,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着什么。”

  西列斯听到这里,下意识望向了多尼米克,他说:“你是说……”

  “正如你说的那样,诺埃尔教授。”多米尼克打了个响指,“年轻的助教离开的时候过于匆忙,留下了一个重要的线索——那本书。”

  西列斯立刻问:“什么书?”

  多米尼克看起来十分欣赏西列斯这种捧哏的做法,他从一旁凌乱的纸堆里抽出一份文档,说:“抄本。你可以看看。”

  西列斯接过来,一边打开,一边想,又是抄本。这个世界的抄写员似乎很受重视,但是——也很危险?或许绝大部分的书籍都没有问题,但万一抄写到有问题的书籍……

  比如画家利昂的手稿这种东西?

  他好像从未听人说起过这种情况。又或者那些抄写员只是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之中。西列斯想着。

  当他真的垂眸看向纸面上的文字的时候,他就暂时忘了自己心中的这些想法。

  卡贝尔和默文正在研究的这本书籍,准确来说,是一本书信集,名字是《德布利斯夫人和情人的十三封信》,看起来像是贵妇人与地下情人的秘密通信。

  如果不是西列斯相信多米尼克的人品,那么他可能会怀疑对方是不是把自己平常看的恶俗小说递给了他。

  但是下一刻,当西列斯瞧见信件中的内容的时候,他就不由得惊叹了一声。

  他甚至都没有仔细看,而是抬眸望向多米尼克,问:“德布利斯夫人是沉默纪的一位信徒?”

  “非常虔诚,足以接触到神明的那种。”多米尼克微笑着说。

  莫名其妙地,西列斯感到自己背后生寒。他再一次垂眸,凝神看了其中一篇。

  正如他想的那样,这些通信是一名贵妇人与地下情人的往来信件,其中倾诉了无数的爱语,有些甚至出格到令西列斯不愿意仔细阅读。

  但是,这一切都发生在某位神明陨落之后。

  “……哦我的爱,如果不是你的存在,我真不知道这晦暗的世界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世界正悄悄失去了它本来的面目,一切都改变了,一切都变成了我十分陌生的模样。

  “(一大堆情话,西列斯略了过去。)

  “……那事情发生的时候,简直像是天塌了一样。直到现在我还不敢相信,我的信仰、我的神明,那本该永远高高在上的神明,就这样……

  “消失了。死了。没有了。

  “那算什么呢。神明如此,人也如此。死亡、虚无、黑暗,那就像是一切的终末,人们会永远记得那一刻的,起码我会。我想我也在那一刻,起码我的某些部分,也在那一刻死去了。

  “真不敢相信,真不敢相信……我开始怀疑我的信仰是否坚定,可是我的确坚定地追随着吾神的脚步。我信仰祂、侍奉祂、热爱祂。

  “可说到底,我还活着。我该坠入无底的深渊,以此来惩罚我不洁的信仰和不端的言行。我想象着死亡,想象着追随吾神而去,却总是裹足不前。

  “但我也说不上活着。我如此,其他人也是如此。世界如此。你听见世界因为吾神消失而发出的悲鸣了吗?那真是再明显不过了。

  “……我亲眼见证了那事情的发生。亲眼。一切都将归于……世界,世界的虚无。你知道雾的背后隐藏着什么吗?

  “亲爱的,别去了解那些雾。不要去。”

  这封信到这里就结束了,西列斯陷入了沉默之中。

  隔了片刻,他望向多米尼克,斟酌着说:“这封信……对于某些人来说,或许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一名虔诚的信徒声称自己亲眼见证了神明的陨落——消失与死亡。对于某些认定神明只是沉睡的旧神追随者,以及某些认定“神就是神”的人来说,都会是令他们疯狂、崩溃的事情。

  多米尼克点了点头。身为安缇纳姆的信徒,他反而保持着冷静与平淡的态度。

  他说:“或许这真是卡贝尔和默文消失的原因。他们去寻找——一个可能的,神明陨落的地点,去证实神明的确陨落了。”

  “无烬之地。”西列斯低沉地说。

  “我想是的。”多米尼克这么说。

  西列斯沉吟片刻,转而问:“德布利斯夫人是哪位旧神的信徒?”

  “梅纳瓦卡。”多米尼克随口回答。

  ……梅纳瓦卡。商业与誓约之神,制约的天平。

  等等,天平?!

  西列斯的脸色突然变了变。

  多米尼克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问:“怎么了?”

  西列斯皱起眉,不太确定地说:“还记得曾经凯瑟琳金西女士帮助我处理过失控的时轨吗?”

  “我记得。”多米尼克点了点头,“那两个时轨现在已经转交到我这里了。怎么了?”

  “其实,当时放在一起的有三个物品。”西列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是有一个似乎没什么问题,所以金西女士并没有带走。那是一条项链。”

  多米尼克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西列斯的声音十分低沉:“项链的造型就是一个……一端落下的天平。”

  多米尼克的表情几乎也一下子就变了。

  两人沉默地望着彼此,都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多米尼克近乎困扰地说:“我相信凯瑟琳的判断,所以那条项链的确没什么问题,起码那个时候是这样。但是……”

  “但是那个造型,以及……”西列斯瞥了瞥自己手中,来自德布利斯夫人的信件。

  穿过厚重的岁月,这封信件最后被卡贝尔、默文、多米尼克、西列斯分别阅读,并且,显而易见地给他们带来了一些困扰。

  西列斯说:“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巧合。”

  德布利斯夫人是梅纳瓦卡的信徒,而卡贝尔教授的办公室里出现了一条天平模样的项链。这两者显然不是巧合。

  西列斯又说:“卡贝尔教授看起来像是在收集与神明有关的物品。”他又想到之前被凯瑟琳金西带走的那两样东西,“三样东西,是否象征三个神明?”

  多米尼克咽了咽口水,然后说:“教授,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您明白吗?”

  他看起来十分畏惧西列斯的猜测。

  西列斯沉默了片刻,然后说:“还记得我送过来的那张手稿吗?”

  多米尼克点头。

  西列斯说:“你认为,那张手稿的内容来自于德布利斯夫人的信件吗?”他用手指敲了敲这份抄本。

  德布利斯夫人的确是虔诚的信徒,但是梅纳瓦卡的神格注定了,信仰他的绝大部分都是商人。这些信徒或许虔诚,但绝对没有那么疯狂。

  但是,在西列斯之前拿到的那张手稿上,那几句被卡贝尔教授抄写下来的句子证明了,那本书的作者是不相信神明已经陨落的。换言之,这与德布利斯夫人的遭遇和想法就完全矛盾了。

  这足以证明,德布利斯夫人的信件的确是卡贝尔和默文研究的一部分,但是,他们仍在研究其他的某些东西——书籍、档案,或者手稿。

  多米尼克沉默了很久,最后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叹了一口气,苦笑了起来:“我本以为这事儿就算了解了。结果……起码牵扯到三位旧神!真够不可思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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