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桥城里有百桥,但最出名的却是城里的大夫。

  那是一座举国闻名的医城。

  聂承岩虽是百桥城城主,但城内最有名的大夫却不是他,而是他的妻子韩笑。

  韩笑年纪虽轻,却颇有奇遇,一身超凡医术靠天赋靠勤奋也全靠个人的顽强意志。就这一点来说,龙二觉得与他家沐儿还是颇为相似。

  此时情况危急,龙二丝毫顾不上与故人寒暄。韩笑知道有人垂死,也没打算与他废话。于是两人闷不吭声,一起闯进了屋。韩笑一眼便看到了床上的居沐儿,那面露死态的模样竟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她疾奔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腕脉。

  龙二在一旁把居沐儿的病情说了,包括她两年多前瞎了眼睛,平日里怕冷、贪眠,前一段还发过烧,这次病一连数日都是呈什么症状,吃了什么药,用过什么医法等,一口气全说了。他还把大夫们开的方子,做过的诊断都拿了过来给韩笑看。

  凤舞和余嬷嬷面面相觑,之前还觉得龙二疯魔了,该瞧大夫吃药了,现在一转眼他倒是神志清楚条理分明的。

  韩笑把居沐儿的两只手腕都把过了,又翻看了她的舌和眼睛,拆了她手掌上的伤布看了她的烧伤状况,然后接过之前大夫们写的药方,又仔细想了一遍龙二所说的诊法。

  “依症看,大夫们用的法子和药并无错处。”她皱着眉头,有些不解,“她真的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过吗?”

  龙二听得她此言,心直往下沉。他捺着性子,把带回居沐儿后大夫第一日诊治开始,到现在每日的状况又说了一遍。

  “所以她第一日有了些好转,之后发起烧来便再没好了?”韩笑侧头认真想着,又去把居沐儿的脉。

  “她时常发烧吗?”

  龙二努力回想:“她怕冷,便是暖和的天气里,她也是手脚冰凉的。有时候有些风寒症状,但睡一觉或是过一日又无事了。”

  韩笑点点头,她放开了居沐儿的手,转身打开她的药箱子,从里面摸出一只白色小瓷瓶,然后她刺破居沐儿的手指,用力挤了几滴血进小瓶里。过了一会儿,她拿那小瓶与龙二看。

  龙二皱着眉头盯着瓶子里的小胖虫子,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这是白龙绵虫,它只有一个用处——试毒。”

  龙二惊讶得张大了嘴。

  “它原是雪白通透,如今却呈淡淡的灰色。”

  龙二瞪着那虫子,说实在的,于他来看,这虫现在还是挺白的,但他看不出异样没关系,他信韩笑。

  “沐儿身上有毒?”

  “不是最近中的,是旧毒。”韩笑开始从她的药箱子里翻出瓶瓶罐罐摆在桌上,“是从脉象上查不出来的旧毒,想必是有数年了。她如今脉极弱,更难察觉,如若不是那些大夫医术高明,把所有能用的药和法子都用了,我也不能这么快排除其他。”

  “那你能救沐儿,是不是?”

  韩笑没应他,只挑了个小瓶,掰开了居沐儿的嘴,往她喉间滴了两滴药汁。

  看得药汁滴了进去,而居沐儿也没甚反应。她这才回话:“你说喂什么她都吐,依她现在的状况,确是不能再灌药了。望这两滴能保她不断气,我再想办法。”

  龙二不知道她喂了什么,他又问了一遍:“你能把她救回来,对不对?”

  韩笑又看了看居沐儿灰青的脸色,这才转向龙二:“目前我只能推测是内伤重病引发旧毒之症,毒性又阻了医药救治之术。但我并不知道具体是何毒,这解法还得琢磨,何况她眼下只剩下一口气在,经不起任何折腾。我来得晚了,做不得任何保证。”

  一股寒意哽在龙二喉间,顶着他吐不出半个字来。

  韩笑没理他,只拿了笔刷刷地列了个单子出来:“请准备这些,她命悬一线,务必尽快。”

  铁总管一把接过,火速向外奔。

  韩笑转向龙二:“二爷若是无事,请暂避可好?”

  “不好。”龙二直挺挺地站着,硬邦邦地答。

  “不好我们便走。”开口说话的是聂承岩,“笑笑,我们回去了,龙二爷架子大,不需要大夫。”语气比龙二的还硬。

  龙二转头瞪他一眼,咬牙忍耐。

  “二爷,尊夫人治伤疗毒需受不少苦楚,你在旁无益,她定也不想在你面前如此狼狈。”韩笑这话说得竟像是居沐儿仍有意识,这让龙二没来由地热了眼眶。

  他知道韩笑说得有理,他知道他在这里帮不上任何忙,而他也不想让居沐儿睁眼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模样。他盯着居沐儿,看着看着,向韩笑认真施了个礼,道:“万事拜托!”

  韩笑郑重点头。

  龙二再看了一眼居沐儿,然后转头走了出去。

  屋子里很快清空,韩笑列的东西也送来了。她留下了几个伶俐丫环,加上凤舞和余嬷嬷,然后关上了屋门,开始为居沐儿治病。

  屋里灯火通明,屋外也是灯笼盏盏。

  龙二没走远,他就坐在院子里,盯着屋门。

  聂承岩坐在他对面,看着他那张死人脸很不满意:“人还没死,你摆这个脸给谁看?”

  龙二压根儿不想理他。

  “笑笑手底下还没有死过人,你那夫人还没那么强,能破笑笑的福运。”

  龙二转头看了他一眼,大晚上的,这家伙突然安慰起人来真是怪吓人的。天要异象了?不过既是提到了“福星妙手”,龙二心里莫名有些踏实了。韩笑经手无一死例,这个他是知道的,所以他家沐儿定会无事。

  “其实你也该反省检讨,你为人刻薄,视财如命,许就是这些害了她也不一定。”

  龙二本就对这事充满内疚,是他疏忽,错估了对手的举动。是他大意才会让沐儿身陷险境命悬一线。他又悔又痛,如今聂承岩却拿这来讥他,龙二压着一肚子火正没处发,当下怒吼一声,直接掀了院里的小石桌。

  聂承岩却是不惧,一抖手,一条黑色长鞭抽开桌面,卷向了龙二。龙二一跃而起,避开那鞭,翻掌就朝聂承岩拍了过去。

  屋子里面在救人,屋子外头在打架,两边都忙得如火如荼。

  龙二与聂承岩把院子毁得差不多时,龙三回来了。他看到这一幕吃惊地张大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得屋子里居沐儿一声凄厉惨叫。

  龙二吓得不管不顾便要往屋子里冲。聂承岩鞭子一卷,拦腰将他拉住。龙二红了眼翻掌一震,将聂承岩震开。聂承岩轮椅向后一滑,冲龙三大叫一声:“拦着他。”

  龙三反应过来,上前将龙二从房门前架开。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没人出来宣布死讯,也没人出来说居沐儿醒了。一切都如从前,似那声惨叫没发生过。

  龙二死死盯着房门,扶着龙三的手臂才不至坐倒在地。聂承岩在一旁凉凉道:“她方才半死不活,如今有气力叫了,也算有好转了不是?”

  龙二慢慢转头瞪他,这是什么歪理?这家伙真的也是学医的?

  龙三把自家二哥扶坐在石椅上,对聂承岩道:“你好好说话,有这么安慰人的吗?”

  “我可没想安慰他。”聂承岩趁机又白龙二一眼。他与龙三是过命交情,与龙二却是水火不容。这人不但与他抢药材生意,当初还敢与笑笑说让笑笑嫁他,这怎么算都是夺财夺妻之恨,虽然未遂,虽是玩笑,但是也恨!若不是现在笑笑在那屋里,他想在外头等她,才不愿与这龙二待在一处。

  三个大男人在屋外大眼瞪小眼,熬了大半个晚上。天将明时,屋门忽然开了,凤舞猫一样钻了出来又迅速把门关上,大声道:“笑笑说了,能救活!”

  龙二龙三都跳了起来。凤舞笑眯眯地又道:“笑笑说半日内二嫂就能醒,让按她的方子煎药熬稀粥,只要喝下去不再吐了,便能慢慢好转了。”

  龙二喜不自胜,待要进屋,凤舞却拦着:“笑笑在给她擦药酒,说暂时还不能进去。别着急,我们先吃个早饭,回来该差不多了。”

  吃早饭?

  三个男人一起瞪她。

  瞪归瞪,早饭却是很快准备好了。龙二问了凤舞好些话,忽然又像是想通了什么,大口大口吃了饭,然后竟然跑回屋认真洗了个澡,再出来时已然变回那个光鲜亮丽的龙二爷。

  凤舞傻眼看着,小声问龙三:“二伯是去见二嫂,不是去相看别的女人吧?”

  龙三拍她的脑袋瓜子一下,但也纳闷地看着龙二仪表堂堂地站在居沐儿的屋子前,等待神医韩笑恩准进入。

  等了好半天,终于能进了。龙二几个箭步雀跃奔进,来到居沐儿床边。

  居沐儿此时脸色苍白,但已没了那灰败的颜色。龙二看着,差点落泪。他紧紧握住居沐儿的手,再不愿放开。

  丫环们手脚麻利,很快将屋子收拾干净,开了窗净了空气,又依韩笑所言在屋角摆上了小炭炉为居沐儿取暖。

  “她死不了啦,只是何时能好,还得慢调。”韩笑刚才被聂承岩叫出去吃了东西,她稍事休整,洗了把脸,换了身衣裳,这才过来与龙二叙话。

  龙二盯着居沐儿,连连点头应好。慢慢调养没关系,他有钱,花多少银子给她补身子都没关系。她没事便好,她还在便好。

  韩笑又道:“她果然是中毒,但时间太久,我无法确定是何种毒类。毒性不强,但毒根深种,她一定不止吃了一次。”

  龙二转头看她,说道:“沐儿两年多前患了眼疾,找了大夫看,可最后还是瞎了。我原本托凤凤找你来,一是想让你看看沐儿的身子,二是想让你看看她的眼睛。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不少事,我忽然想,她的眼睛,是否也是因毒而盲?如你所言,这毒她不止吃了一次,能这样的,除了日常膳食,便是药了。”

  “这个我可不好说。”韩笑摇头,“时间隔太久,我没有见过她当时的症,也不知她服的什么药。”

  龙二又道:“我找过原本为她医病的大夫,可他已经离开京城,不知所终。就我看来,这显然是再心虚不过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无论你怀疑什么,没有药方和药渣在,我们什么都验证不了。我如今只知道她体内存毒,但具体如何,我确实不敢妄言。”

  龙二沉默下来。那个死在居沐儿屋里的,一定是那个监视着她的假林悦瑶。那人一死,这条人证线索便断了。居沐儿体内有毒这事本可以追查下去,但大夫失踪,他们什么证据都没有,难道这条线索也要断了?

  正苦思,忽觉掌心里微微一动,龙二转头一看,竟是居沐儿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沐儿。”龙二惊喜大叫。只几天工夫,竟恍如隔世。

  居沐儿非常虚弱,听到龙二的声音也面露欢喜,但她说的却是:“我有证据。”

  她声如细蚊,又哑得不像话。龙二不得不把耳朵凑到她嘴边才听清了,她说她有证据。

  龙二一愣:“证据?”这生离死别又重逢的感人时刻,她说什么“证据”?

  “你知道那大夫给你吃了什么不对的药吗?”韩笑凑过来,对究竟是用的什么毒很感兴趣。

  居沐儿对韩笑的声音感到陌生,她想问这人是谁,但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成,又昏昏睡过去了。

  龙二猛地一惊。韩笑把了把居沐儿的脉:“无妨,让她继续睡。”

  龙二的心放了下来,却开始生气。这个没良心的女人,他为她担惊受怕,她可好,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回来,一点没关心他,没问他好,没跟他说上一句贴心话,就只会说“我有证据”。

  谁要管她的证据!她好歹该说说她想他了,说她不能没有他之类的话才对吧。

  龙二越想越生气。亏得他细心打扮了一番才来等她苏醒。他就是想让她看到他体面的模样,不愿意给她机会嫌弃他臭,嫌弃他丑。

  结果呢,他白忙了。

  他还不如捧着“我缺证据”四个大字坐在床跟前,让她一睁眼就能显摆发挥更来得让她欢喜。好吧,写字她看不到,那他用说的“我缺证据”总行了吧。总而言之,这女人就是太不贴心了。

  龙二犹在生气,韩笑却是好奇极了,究竟是用的什么毒、什么手法呢?

  居沐儿再一次醒来,是第二天的半夜里。

  她先是觉得全身都疼,然后又觉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她累得不想睁眼睛,但她很快发现自己是抱着个胳膊睡的,是她喜欢的姿势。她偎着的那人有她熟悉的气息,很好闻,让她很安心。

  “二爷。”她忍不住轻声唤了唤。现在也不知是夜里了还是中午,她蹭了蹭,将龙二偎得更紧,有很长的日子龙二都没有陪她午睡了。

  “你醒了?”龙二的话说得小心翼翼,他翻过身来抱她,动作很轻。居沐儿有些迷糊,她反抱回去,压到了掌心,顿时觉得一痛,她这才想起来一切。

  “二爷,二爷,那些护卫怎么样了?”

  听不到龙二的回复,她又急道:“二爷,我杀人了,我……我把那个假林悦瑶杀了……”

  “莫慌,没事了。”

  “二爷,是你在树上找到我的吗?”

  “不是我还有谁?”

  “我本想等到有我认识的人来,二爷不在了,我想他们猜不到我的意思,我等他们来就招呼,可我睡着了。”

  龙二将她抱紧:“你睡了很久。”

  睡了很久?居沐儿眨了眨眼,她不过做了几个噩梦而已,怎么就过了很久?她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她想问那些护卫,想问假林悦瑶和她带来的那些帮手。

  龙二也有许多话要与她说。他告诉她他是怎么赶回来的,他告诉她大家以为她死了,可他看到了她留的口信。他夸她聪明,夸她总是会记得告诉他她要去哪里。他告诉她那几个治不好她的大夫很让人恼火,他还告诉她家里来了神医贵客,那位叫韩笑的女子是位特别了不起的大夫,但她的相公聂城主却不讨人喜欢,让她不必理会他。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竟是说不完的话。居沐儿把从假林悦瑶那儿听到的事全说了,又听得护卫全部遇难,痛哭了一场。龙二趁着她自顾自抹眼泪的时候,起来唤了丫环把药粥端来。

  粥熬得稀软绵烂,入口即化,虽是掺着药味道有些不好,但总归是比汤药好闻多了。居沐儿好几日未正经进食,龙二小心翼翼,生怕她再吐了。可居沐儿意外地喝下了小半碗,这让龙二喜出望外,若不是韩笑事前交代只让喝半碗,他只恨不得把锅端来。

  喝完了粥,居沐儿已觉得耗掉了全身的气力,她躺在床上眼睛又快睁不开了。龙二抚她的头发,温柔地道:“你好好睡,等到了时辰唤你起来喝药。”

  居沐儿闭上眼,抓着龙二的大手,觉得心安了。正准备睡,又忽然道:“我想起来要与你说什么了。当初祁大夫给我开的药方,还有最后几服药的药渣子我都埋在了树林里最靠近院子的那棵大树下。虽然祁大夫对我一直不错,但那时我看什么都疑心,便把东西藏起来了。我想着,日后若有机会,遇着了贵人,也许这些东西便能派上用场。”

  龙二应了声“好”,亲亲她的眉心,看着她睡去。

  天未亮,李柯便带人去了趟居家酒铺后院。待清早韩笑起身后,两年多前的旧药方和药渣便放到了她面前。

  这些东西是用纸包了一层又一层,而后装在干净的小酒罐子里,用泥封了口,埋在了很深的土里。虽然时间过去颇久,但保存尚好。

  韩笑认真看了药方,又把药渣洗净,一样样拣开细看,没看出什么不妥来,但其中两味药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坐在房里苦想了一天,又与聂承岩讨论半日,而后她出了龙府,走了好几家药铺子。待一切想明白,她来找了龙二。

  其时龙二正在跟居沐儿说话,她刚吃过药,喝了半碗粥,经龙二批准还见着了天天来看她却见不着面的苏晴。这心情一好,居沐儿的精神便好了许多,能靠在床头坐一会儿了。

  龙二见得韩笑进来,手里还拿着那几张旧药方,心里已然明白她要说何事,于是遣了众人出去。

  韩笑开门见山:“我想,我已经推测出他是怎么办到的了。”

  “推测?”

  “对,只是推测。”韩笑把药方和药包放在桌上,“在我说明我的推测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夫人。”

  居沐儿点点头:“请说。”

  “那位祁大夫何时开始为你治眼疾?”

  “在我瞎眼之前,有一年多。”她想想转对龙二道,“师先生行刑之前的大半年,祁大夫就在给我看眼睛了。”

  “一年多?”韩笑似乎有些惊讶,但她很快又问,“你的饮食与家里人是否一样?他们是否有什么病痛异常?”

  居沐儿摇头:“家人身体都健朗,我们吃食饮水都是一样的。”

  韩笑道:“那我想不到别的可能,只我推测的那种方法最是可行。二爷、夫人,我说过,夫人身上的毒几不可察,若非前几位大夫将所有医治之法都用尽,我也不会迅速排除其他可能,往毒症上去推想。此毒难查,只观相把脉并不能确定。而夫人中毒已久,自己及家人均未察觉,要这般成功下毒,必须做到五点。”

  韩笑竖起手指:“第一,此毒毒性弱,行效缓慢,这样才能让人不知不觉;第二,正因为毒性弱且慢,所以必须下在长期食饮的东西里。比如若长期服药,便放在药里;第三,此毒没有异常的味道引人怀疑。凭这一点,放在药里确实不容易让人察觉;第四,毒性发作时,若要中毒者不生疑,那就得碰巧其在生病,病症掩盖了毒症;第五,整个过程,还得确保没有大夫诊断出来。如果下毒者就是中毒者的大夫,那这件事就好办了。”

  龙二与居沐儿均未插话,认真听着。

  韩笑道:“这五点,夫人倒是全能中。但有一条我没想通。”

  “是什么?”

  “时间。”韩笑指了指药方,“这方子里确有蹊跷,但一年多的时间,夫人不该只是盲眼,一年时间,足以取命。”

  居沐儿闭了闭眼,她实在不愿相信那个和蔼的祁大夫会对她下毒。她有些喘,但仍清楚地道:“若是只吃了小半年的毒呢?”

  “若是小半年,那盲眼确是大有可能。但这个度很难把握,简单地说,就是依这方子里的毒性,并不能确定多长时间能致命,也许半年,也许大半年,需依病者个体而定。”

  “是什么毒?”沉默了半天的龙二终于说话。

  “严格来说,这似毒非毒。”韩笑拿起药方,指着其中两味药道,“十铃草与鱼目叶都是治眼睛的良方,但两者药效相近,所以通常开药只用两者其一便好,这方子里,倒是全用上了。按常理,医者求好心切,多下一味良药也没错。但古方奇多,我印象中没有哪个方子推荐此种搭配。而我后来想起,毒经上有记载,十铃草、鱼目叶与另一常见草药相加,如若超过一定分量,便有毒性。但是毒性微弱,不常食便无害。”

  龙二听得韩笑说的草药名,在那方子上一看,确实是有,便问韩笑道:“你是说,若是要治眼睛,十铃草、鱼目叶其一便可,可两者相加,搭上方子上的另一味药,便是有毒?”

  韩笑点头。

  “那既是确定的事,为何说是推测?”

  “我说推测,是因为从这药方上看,没有任何问题。方才我说了,这三味药相加,得超过一定分量才有毒性。药方上写的量,小得不可能产生任何问题。”韩笑一边说,一边打开她带来的药包,“这个是夫人留下的两年前的药渣,这个是我按方子新抓的药,这一份是我用新抓的药煮剩的药渣。二爷请看,这些便是鱼目叶,它其实全是碎粉,而煮完之后,药渣里根本看不出原先放过多少分量。”

  龙二探身过去看,居沐儿的心怦怦直跳。

  药渣里确实看不出鱼目叶粉,龙二仔细看了一遍,明白了韩笑的意思。

  韩笑说道:“这新煮的药里,我其实放了超过药方分量三倍的鱼目叶粉,但从药渣子里完全看不出来。我说的推测,便是这个。药渣和药方表面上都没问题,但是煎药时动动手脚,一年之内,确是可以取人性命。”

  “所以我的眼盲是毒发的证明,而我没死,是因为祁大夫再没让我喝药了。”

  韩笑点头:“这确有可能。你有眼疾,毒性改变体质,先致眼盲,若你再继续服毒,性命难保。”

  居沐儿默然,龙二捏了捏她的手,知道她在想什么。这祁大夫为她看病在先,那师先生冤案在后。这幕后凶手找上祁大夫并能用这种办法来行凶,当真是缜密得可怕。

  居沐儿想到了华一白的死,凶手对她下毒的手法与对华一白下手一样——天衣无缝,毫无证据。

  居沐儿在深思,龙二趁着这会儿又问了韩笑几个问题,然后送她出门。

  韩笑行至门外,轻声道:“二爷是想问我夫人的眼睛能不能好?”

  龙二一愣:“这许久不见,你倒是变聪明了。”

  韩笑摇头笑笑:“不是我变聪明,而是二爷与我接触过的所有病者家属一样,一般送大夫到门外,便是想问这类问题的。”

  龙二苦笑:“那沐儿的眼睛能不能好?你既是查出了是何种毒,是不是就能有办法治好她?”

  “两年多的时间,有些迟了,我什么都保证不了。这次夫人大病,兼有内伤,一定得悉心调养,不然后患无穷。别的,我一定努力,二爷也切莫泄气。”

  龙二有些黯然,但仍谢过韩笑。他在门外深呼吸了几口气,调整了情绪,这才走进屋去。

  才进得屋,就见居沐儿笑道:“二爷是不是跟韩大夫说悄悄话去了?”

  “瞎说。”

  “二爷是不是问韩大夫我的眼睛还能不能好?”

  龙二一噎。

  居沐儿笑道:“韩大夫肯定没说能好,不然二爷不会装成若无其事地进来。”

  “好了,好了。”龙二没好气,过去扶她躺下,捏捏她的鼻子,“让你的脑袋瓜子歇一会儿。”

  居沐儿睡下了,任龙二用被子把自己裹好,然后又笑:“其实我看不见也没关系,因为我想象中二爷最是高大威武俊俏潇洒的,要是看见了反而失望可怎么好?”

  龙二瞪眼:“你是在安慰爷吗?”

  居沐儿被他的语气逗得咯咯笑,笑完了,握着他的手,正经道:“二爷,这事你怎么想的?”

  龙二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便答:“史泽春一家被灭门,挑的时机很合适,安排好了替死鬼,留有人证、物证,能控制案件的审理,抹掉所有疑点。虽然他控制不了皇上,让师伯音有了机会以琴传意,但总体而言,整件事没什么破绽。而他杀掉华一白更是干净利落,对你下手也做得极隐蔽。若不是笑笑正巧赶到,又正好碰上你濒死,中毒这事怕是谁也不会察觉,你留下药方和药渣也没用处。这个人,心思缜密,冷静残酷。”

  居沐儿点头:“每件事都该是天衣无缝,偏偏有两件事办得傻气。”

  “婚前让山贼匪类将你劫走那事,便是画蛇添足,自找麻烦。把丁妍珊也劫上更是愚蠢至极。”

  居沐儿赞同龙二的说法:“那件事不但让我警觉,行事小心,而且也会惹毛丁家,一旦丁家追查,事情便有败露的可能。”

  “不但惹毛了丁家,还惹毛了我龙家。虽然最后大家什么都没查出来,但这事确实做得欠妥,简直多此一举,自找麻烦。”

  居沐儿道:“古怪的还有那林悦瑶,她带人杀我,本该万无一失,虽然她被我暗袭得手,但若她招呼外面的帮手进来,我便必死无疑。可她没有这么做,她似乎就是要亲手杀掉我。那种仇怨,是女人对女人的仇怨。”她顿了一顿道,“我想,我知道幕后人是谁了。”

  龙二握紧她的手:“我也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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